既然都走到这里,那就再往前步吧。
往前步,就能够彻底忘尘。
张远岫安静地闭上眼。
……
天上响起隐隐雷声,
太晚。
就如同张正清出现在宣室殿上,老太傅劝说他还能够回头,太晚。他希望忘尘盼着忘尘今日,都太晚。
洗襟台坍塌与张正清有关,那他作为他至亲,是不是也背上那些无辜人命呢?
如果他执念能浅点,当初不带宁州百姓上京,那些药商是不是就不会死?
甚至墩子死前,暗卫在捡起匕首,向他请示时,他其实有过瞬动摇。他在那刻看到墩子求生、挣扎眼神。他想,他有什错,不过是个劼北可怜孩子罢。可是到最后,张远岫还是不曾回头。他只是在登上拂衣台时,捡起雪来,擦干净沾血靴头,随后踏入宣室殿中。
石子,掷入江水中,问:“父亲就是这样没吗?”
石子入江声响,与此时此刻夺人性命动静模样。
张远岫担心张正清伤心,直不曾坦言,其实他对父亲早就没有印象,否则他不会轻易拾起石子投入江中,在他心中,他唯,仅剩亲人,就是张正清。
所以哥哥说沧浪洗襟,他便记住洗襟二字,哥哥说要修筑楼台,他便向往着柏杨山中高台长驻。
如今梦醒,才发现这路走来步步荒唐。而洗襟台就是洗襟台,登上台顶,才发现它不过如此,空旷且荒芜,没有那多意义。
太晚,有时候人踏错步,就万劫不复。
从前他抬目见日,低头见尘。
而今他抬目是苍茫夜,低下头双手鲜血淋漓。
从大牢出来以后,张远岫总觉得无处可去,循着直觉来这新筑洗襟台。而到这楼台之上,才发现自己曾经在许多个岔口没有回头,于是终于走到这条路尽头。
洗襟台下夜风无尽,这望去,倒像是无声汹涌沧浪江水。沧浪江可以涤尽白襟,是不是也可以涤尽他这周身风尘呢?
这几夜张远岫又做梦。
梦境反复而惊悸,不再是缠绕他多年,废墟之上遍寻不着亲人尸身惶恐,亦不再是张正清远赴陵川前,踌躇满志地说着诺言,梦中,他好像变成张正清,在洗襟台坍塌前雨夜,亲口驱走连夜通渠劳工。
但是驱走劳工后,他没有像张正清样离开,他整夜都站在那里,看到水渠被淤泥堵塞,原处积起滩滩水洼,地底之洪无处可去,不得不倒流反冲楼台。
他在梦里绝望地看着天明,声嘶力竭地劝说每个登台人,不要登,会塌,他甚至寻到谢容与,请他不要拆除那根支撑楼台巨木。
可是梦里那些人都葬在昨日,任凭他如何相劝,切也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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