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看她片刻,忽然展颜笑,目光中那抹尖锐锋芒消失,重归温和,也没起身,只顺势坐到她脚旁张搁脚地墩之上,背靠于榻沿,腿弓膝,膝上松松搁他方才要替她脱鞋那只手,另腿则尽情地展直出去,状若小憩。
他沉静下去,姜含元也就不再开口,便如此,她高坐于榻沿,他矮傍着她腿。香炉镂口里,不绝地静静吐着缕缕淡烟。
片刻后,她忽然听他说,“少年之时,常常出宫外游,曾在间伎坊观看几名假面贱优以吞吐火技狎客。他们面具,有笑,也有鬼怖,浓墨重彩,栩栩如生。不知为何,那日名笑脸贱优吐火失误,竟烧到他对面之人,火团迅速布满全身,后来虽被扑灭,但那人也是烧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那二人平日关系应当亲厚。看见那肇事人扑到伙伴身边,痛哭不已,然他却忘摘假面。他边笑脸,边悲泣不停,情状之诡异,难以形容。本常去那里消遣,那回之后,便次也没再去过……”
他微微仰面,对上姜含元俯视下来目光,笑,笑意里似带几分自嘲,“方才你说得也是。假面久,人便习以为常,容易分不清是真或是假。如少年时见那名笑脸贱优,悲泣之时,也忘记摘下笑面。”
妃整个人抱下马车,抱着入内,身后跟着张宝等大串人,最后径直入前些天王妃住寝殿。
番忙碌安置过后,室内终于只剩下二人。姜含元靠坐在榻,他亲手往只炉里调弄熏香,试着香浓,助眠股郁金香气息随着火炙,缓缓从炉身镂口里喷吐出来,游走,散布在寝殿每处角落。
“前几日路上你应当也没休息好,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便回王府,如何?”
他边说,边走过来,竟亲自蹲下,伸手,应是要替她除鞋。
姜含元缩脚,避开他手,“明日回去,本就是想法。照殿下安排便是……”
出过这样意外,莫说是他不敢再放自己个人在此,便是她自己,也没那个大脸。悉数照他说做就是。算着时日,三月之期,头月也将将就要过。
“跟前也无人,殿下不必如此。”她略迟疑,接着,终于还是说出这句话。
他停手,抬眉看向她,目光瞬间仿佛带丝锐芒,“你是看不起?时时刻刻拿捏作态,便如脸上覆有假面?”语气竟隐隐有咄咄逼人之势。
姜含元怔,实在没想到因自己那句话,他竟被冒犯至此地步,忙道,“你莫误会,岂敢看不起殿下,更不敢冒犯。以殿下之位,言行,岂能由心,更不是能妄论是非。方才意思,只是……”
她本就是口拙少言之人,顿住,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去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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