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面无血色,他们本来都在手术室外的走道等候,中途出来了一个护士,手里拎只塑料口袋。董天稚!谁是董天稚家属?她喊道。
我。我是。大毛心下一惊。怎么天稚没出来,护士先出来了?他心想。难道出事了?
这是切除的部分,家属过来确认一下。护士一边说,一边冲着大毛和妈妈们打开了塑料袋,展示内容物。他们探头往里一瞧,乒乓球大的一团,圆溜溜的,紫黑色,血糊淋拉,连着一根管子。胚胎长在输卵管伞端,越长越大,直至把输卵管撑到爆裂。大毛从来不晓得做手术还有这么一个家属认货的工序,他晕血,此时只觉腿软。
圆的,是女孩。天稚妈妈后来说。看胚胎就知道了,长的是男孩,圆的是女孩。
她想要件紫色格子连衣裙呢。小河说。
牢牢绑在手术床上的。
专家就是专家,她肚子里果然全是血,输卵管已经破裂。住院三周,直到大出血了才确诊宫外孕,她马上被安排了接下来的第一台手术。
家人们都来了,围在她病床边,她的婆婆在抹眼泪而她的妈妈满脸怒容。住院这么久,病友们都以为她的婆婆是她亲妈,而她的亲妈是婆婆。此刻天稚已经神志涣散,一夜未睡的疲倦、疼痛加上不断地内出血。护士进进出出,给她量血压,低压跌到了34,高压也只有45。她平躺着,像失去了河床的河流,听任细细的水从四面八方淌走,像一条条蜿蜒游动的小蛇,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从她身体里逃散了。有人用棉签蘸了点水,涂在她干裂的嘴唇上,可能是她两个妈妈中的某一个,她不知道。她不能喝水,会影响麻醉效果的。
麻醉来得好快。她再次被推进另一间手术室,这里空调打得极低,她衣不蔽体地躺在金属床上,如同卧冰。但冰冷的触感只维持了一小会儿,主刀医生进来了,是早上查房的那个女医生,花医生是助手,她在问他什么,天稚一句都没听清,她眼前一黑,然后就有个人在大力地掴她耳光。
我。在。哪?她调动了全部注意力,才说出一句话来。
那人不答,继续猛扇她的脸。
她感到茫然无辜,很想问,你为什么打我?但是这句话太复杂了,她的舌头又大又重,塞满了整张嘴,吐不出这么多字来。只能无法申诉地继续挨打。
天稚睁开眼睛四下一望,她已经不在手术室里了,女医生和花医生都不见了,身边只有一个麻醉师,她认出他是因为他的绿衣服比谁都旧,大概洗了太多次。刚刚围着她手术床的人穿的都是绿衣服,只有他像一把青菜里唯一的烂叶子。他把她掴醒了,确认她神志清楚,就让护士把她推了出去。
刚才是哪?她还在问。推床停了下来,等电梯。
苏醒室。推着她的护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