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再见面时,金泽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显得非常自信,这自信不知道是筹措来的,还是修炼来的,镶嵌于他一贯自负的气质中。有个下午,他在手机上主动对邱言说了Hi,主动定了吃饭的地点时间。见面时又主动带起谈话节奏,适时开开玩笑,每一个节奏,都好像演练过多次。那种类似“这个女孩子不简单”的老派的恭维话术,他积
,邱言女扮男装演了闰土。听中文系的导师说,邱言演得蛮好的。很多年后的研讨会上,导师还会到处跟人提起:“这位邱老师很厉害的!她小时候演过闰土!特别像。”闰土不是男的吗?底下的人会这么说,很快又世故地改口说,邱老师真厉害呀!
“结婚了吗?”金泽问。邱言摇摇头。
“你还演戏吗?”邱言问。
“哈哈哈。你是说生活里吗?谁上班不是在演戏啊?”他笑得很“社会”,而且是那种公众号最喜欢在大中午放送的职场丧气漫画式的,“我当时不知道,你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带我去学这么重要的生存技能,就是演技。”
也许他以为自己在表现幽默吧,邱言心想,就……稍微有点陌生。
“邱言,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刚才那一刹那你知道我想起什么?我想到我第一次关注到你,是音乐审美课讲《梁祝》,老师问你有什么看法,你说,如果我是祝英台,我就嫁给马文才,他们为什么要一起死呢?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子不简单。”
“不简单”又如何呢?他还不是追逐别人而去。那个在日本的女孩就是女主演吗?他在高兴什么呢?客气话说得那么诚恳,会像一个对岁月充满歉意的老人家。金泽找邱言摊牌爱上别人的时候坦坦荡荡,说:“我不是人,但我不想骗你。”倒是挺简单。这一分手,反而帮助邱言把书安静念了下去。剧社后来也解散了。
“行李来了!”这时有人喊道。
他们俩在出口礼貌道别。分别以后,邱言在出租车上发现,金泽从不使用朋友圈。
金泽像一个古典时代的恋人,消失又出现。没有被现代媒体污染过。也可能没有那么浪漫,只是时间将他们分开得太远,在许多现代媒体平台,他们还来不及互相连接就已经被更新的技术折叠了。在被痕迹定义的新时代,他们甚至找不到一个古典的方式建立追忆:不知道他打什么游戏,不知道他日行多少步,不知道他偷不偷能量、种不种树、支付宝年消费排第几、一年出国旅行几次、平均去剧院又几点几次。世界上有那么多重叠的聊天群,每天要生产出那么多的垃圾话,他们俩却不在任何群里。才十年不见,他们已没有任何共同体,虚拟的也没有。没有任何凝聚的渴望,他们对彼此一无所知。飞速的折叠里,根本不会有他们相爱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