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每到过年,舅舅总说起这事,然后喝酒、流眼泪,像某种文学里的鳄鱼。新的儿子很快也长大了,他模仿父亲的口吻煞有其事地在作文里写,“我有一个姐姐,可惜夭折了,如果没有她,就一定没有我”,还参加了美好家庭作文比赛,拿了奖,他得意的样子像某种小鳄鱼。我和母亲一样不喜欢舅舅一家,但小鳄鱼的作文在电台里播送的时候,母亲还是逼迫我听完,要我学习。我只感觉自己是多么幸运,能平安地活下来,没有成为谁感激的对象。我不再相信写作,因为知道明明不是那么回事。
在我没有任何出人头地的迹象之前,母亲突发奇想要让我学点艺术,那也许是我人生中的重要插曲。我觉得学习“艺术”,就是学习孝顺,再加上交交新朋友。好在,这段经历让我认识了麦琪,让我第一次看到外国人,第一次听到除了电视剧配乐儿歌之外的音乐,赐予我数不清的惊异。我和麦琪,从小哈农,拜厄,练习到车尔尼599、849、299,巴赫……然后就终止了,再学下去就要露馅了。我被选拔入了一个奇怪的电子琴交响乐团,成了一个业余级别的表演者,不收学费。我的任务,是用电子的声音敲击出单簧管的定音。知道被录取的时候,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看穿了什么。母亲却很高兴,她觉得很光荣。每次排练,她都兴冲冲给我照相,完了还要把照片洗出来放在家里的五斗橱上。在家里练习“定音”是远远没有练习完整曲目有趣的事。因为听不到主旋律,也看不到别人的乐谱。所有的一切,只能靠想象。想象是多么哀苦又迷人的事啊。想象自己、想象别人、想象所有人汇合在一起,合作无间,就好像想象着幸福一样。
对了,其实我一直没有自己的钢琴。在家里,我都是用电子琴练习夜校布置的曲目,我练得十分刻苦,夏天即使汗流到地上也不会停止,所以连老师都一直没有看出真相,他一直以为我是有钢琴的,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有的地方我会习惯性地降落八度。这当然是我童年时代最高级别的秘密。除了岁月,没有什么能将它解禁。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麦琪。我和母亲也从来不谈起。出于某种神秘的倔强,我没有使用过电子琴上任何的音色和伴奏,我把它想象为——钢琴。然后命运又交给我一个新的任务,需要我把它想象为——单簧管。好像一种惩罚。
在加入电子琴交响乐团以前,我甚至都没亲眼见到过单簧管。即使是后来随乐队上台表演了多次,我见到过其他表演者带来的真正的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但我还是不知道英国管、低音单簧管、大管到底长什么样子,摸起来又是什么感觉。我不敢问,也不知道该问谁——我只能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