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呆滞地无声哭下去,似乎并不为什么地泪如雨下。眼泪往下掉,掉在他面颊上。他睁了睁眼,又冷漠地闭上,样子奇像
长,直到浑身像用鞭子抽过、排布一组一组红痕。
以肚脐为中心隆起的丘陵上,多了很多断续的裂纹。那个才被撕开又缝合的通道口,仍然陌生地肿胀,因充血而温度稍高,触感如一朵肉花。她双手慢慢伸到背后,抓住两块肩胛骨,搂紧自己的身体,像拥抱一位并肩作战的战友。
又来了一个拽着行李箱的人,她认出是母亲。母亲为这套房间丰富了调门,感叹如果自己早点来,之前她就不会因为胀奶疼痛而哭。她加入了烹饪和洗涮的行列。一个厨房难容两个主妇,何况是三个。雇来帮忙的妇人时而发牢骚,因为两种指令往往相悖。
她们在如何吃、吃什么、尿布与纸尿裤的使用比例等一切事情上拌嘴,像故意别苗头的女中学生一样,兴致勃勃地争辩,努力说服对方,证明自己的正确。她躺在薄被底下,听人们焕发的声音,落着泪。
他总是回来得很晚,她只能得到他歉意的一吻和迅速入睡的背影。哺乳后,有时她走了眠,困得睡不着。母亲们扯着不同口音的鼻鼾。她悄悄起床,去他的房间,推门进去,拖着臃肿的身体上床,掀开被子,在他背后躺下,卧在他睡热的褥单上,让表皮吸收他散发出的温度。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种男人的气息和温度,气息像是无形的丝线,吸在她身上,将她暂时拔离脚下的泥沼。
他几乎不醒,醒一点,也只是潦草地回身拍拍她,再转身睡去。台灯的光也弄不醒他,他为什么这么累?比她还累的样子。她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又要落下来。那面淡赭色的阔长脊背分明还是原样,只是从前的身体语言都哑然了。
她蘸着眼泪,画在他后背上,最微弱的一种谴责举动。以前他们坐冬天的公交车,车窗上尽是雾气,她在雾气上画他的简笔画脸谱,双眼皮、直鼻梁、薄嘴唇,再画一个心形装起来,自觉很罗曼蒂克地向他一笑。他小声说,你知道那些雾是什么?是车里这些人鼻子嘴巴里呼出的气,亦即你手上现在都是他们的唾液。她做欲呕状,举手要把手指往他衣服上揩……
这时她把泪星子抹到他起伏的脊椎骨上,心中说,你知道这些是什么?是埋怨你的话。埋怨的话,说了就是怨妇,嘴脸难看,所以不能说出来,只能哭出来。哭亦不能有声,有声又成了哭诉。
她就这样无人知晓地吞声,直到下一次威严的婴啼把她唤回去。
安静点吧,安静点!我在床前蹲下,想捂住那个播放噪音的洞。她朝我没办法地笑一笑,把婴儿抱起来,握着乳房,搭在他嘴边。他面无表情地接受了,像个没心肝的小,bao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