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边一个恍惚的笑,拿起壶给三个杯子添水,添完了,壶嘴处余下的水,落了两滴在桌面上。她不说话,拿手指来回划拉,像那种给硬币蒙一张纸,歪着铅笔涂涂涂,让它透出图案的动作。水滴摊成了一大片。马闯盯着那根带红指甲的指头,觉得那动作怪幼稚的,少女做出来也许可爱,一个五十多的徐娘做出来,有点不合身份。
巫童说,那您跟吴伯伯,后来还挺好的?
妇人的手指头急躁起来,最后把手往大腿上一捶,抬头惨笑道,好个鬼,是我痴心妄想,哪能那么撇脱!地方是新的,人还是旧的。好多事不是旧家具,说声不想要了,扔到大街上就完。我们咬牙挺了三年,真挺不住。老吴
春白雪》什么的,而是一些当代流行歌曲,用琵琶弹出来,非驴非马,本来有几分姿色的调调也怪里怪气的。
他们索索地喝了几口水,是该说点什么的时候了。巫童抬头对着三人中间的空气软绵绵地笑了好几次,眼光飘来飘去,却不说第一句话。马闯心里对她有点局外人的同情,他知道跟这种“老家人”叙旧的难处,小时确实很熟,但这么多年过去,什么都变了,深深浅浅的,到底说什么,怎么说,都不好拿捏,需要摸索。
他还觉得那种笑陌生又眼熟,过一会儿他想起来,是她跟那些筹备婚礼的人借来的,倒也是见贤思齐。
妇人放下杯,杯底磕到桌面,笃的一声,犹如五线谱开头的高音谱号,要引出一篇唱词来,只听她自言自语似的喟道,哎呀,时间真快!小巫童都快当人家媳妇了,太快了。
巫童说,也没那么快,说是明年,谁知道。
妇人沿着自己的话往下讲:我印象里呀,一直还是你那时的模样。我去开家长会,你跟桐桐站在教室门口,给家长们发油印材料。你细眉细眼的,瘦得像根毛衣针,校服在身上晃,就跟毛衣针挑着块布料似的,脖颈底下两个盐罐窝窝能当肥皂盒。最后这句带出了方言口音,她笑,露出一口细小、略见稀疏的牙。
巫童给马闯解释道,盐罐窝窝是我们那里的话,锁骨坑的意思,这里。她伸手在锁骨上捏了一把。嬢嬢,你是没见我高中那阵,胖到一百二十多斤呢。
妇人鼻子里喷出一丝遗憾的气声,苦笑道,我哪能见过?你们搬走了嘛。
巫童说,是。我爸调动工作,我们就搬了。后来我们过年回老家,想去看你,但艳芳嬢嬢说你家也搬了,连那个老房子都卖了,多可惜。
妇人一下下慢慢点头,犹如往事坠在脖子上,不堪重负。不光房子,老家具老物件,扔的扔,卖的卖,送的送,养了十几年的君子兰都不要了。就只扛着两张嘴,惊风扯火地上了火车。我当时想啊,搬去一个新城市,就能重新起头,日子就能过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