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还没退?哦,想起来了,你爸是幺儿子,属蛇的,比我小四岁。
嬢嬢你也挺好?你还那么漂亮,时髦,不减当年。这唇膏是最兴的胡萝卜色吧?我这个年轻人都不如你,你看,我连逛商场都没化妆。
那妇人嗐了一声,脸往侧面一躲,有点羞涩,有点得意,还有点凄凉,扬起巴掌握住脸颊,半像自怜的美人捧腮,半像掌掴。什么兴不兴的,我就是瞎涂瞎化。都这岁数了,不图漂亮,只图遮丑。没办法,干了这个工作,开会培训每次都强调,必须化妆,不化妆扣工资。
是什么工作啊?
我刚才没说?瞧我颠三倒四的,老了,老了!……我就在这个商场干,楼下男装部,导购员。小巫童你说好笑不?领导非让我们化妆,可能是想多揽点男客人,可哪有男的一人逛商场的?人家男客人都是挎着女客人来的
出来一年就后悔了,天天埋怨我,说就不该听你的、不该搬。他不想看见我,连吃饭都躲着,总说要加班,你把饭留桌子上,我回去自己吃……根本不是加班,他去公园里溜达,坐在湖边听人家拉琴唱戏,看人家跳舞,坐到八九点再回。后来他说,离了吧,捆在一起是一条死路,分开了还可能是两条生路。我说,咱们说出来不想了,扔下,你是要连我也一起扔?
她停下来,停一会儿,说,我也就依他,离了。
巫童面色有些惨淡,低声说,我明白,嬢嬢。其实我也没扔下。
听那意思,仿佛她也要诉起衷情来,作为酬答。妇人却不接茬儿了,眼睛调到马闯脸上,笑一笑,像点标点似的喝一口水,以刷新了的平静情绪说:这半天光讲我那些陈年破事情,小马肯定听烦了。小马,跟小巫童回去没有啊?
马闯朝巫童看了一眼,见她也低头拿水杯喝水,头发从耳后掉下来,挡住了侧脸。他说,回过,去年国庆节假期,跟她回去,住了一星期。
喜欢我们那里吗?东西吃得惯?
喜欢,真的喜欢,气候比北方湿润,舒服,饭菜也好吃。阿姨,你们那里的青菜种类真多,我都认不过来。我每天早上陪着巫童妈妈上菜场,就跟逛植物园似的。
妇人笑了,巫童也笑。方才那段惨淡似乎就像菜单上一页,轻轻揭过去了。巫童说,他在我家可受欢迎了,连狗见了他都猛摇尾巴。每天早饭桌上,我爸妈就开始问,小马中午想吃啥?晚上想吃啥?吃不吃夜宵?
妇人说,哎,我好多年没回去,都不知道咱们那里变成啥样了。你爸妈都蛮好的?老人还硬朗?
我爷爷奶奶都没了,前后差半年。我姥姥姥爷跟我家住,我爸妈伺候。我妈早就办了病退,去年迷上摄影,现在时不时跟她们摄影群的群友约着出去,拍花,拍猫狗,拍日出,过得还挺有滋味。我爸还没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