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球说,普鲁斯——特。她的声调忽然拔高,说,妈妈,这个人名字好有意思,就像嘴巴吹气,噗噜噜噜!她扑到两个座椅中间,伸着脸,表演一口气穿过松弛微张的嘴唇时,上下唇噗噜噜噜噜地哆嗦。孙娟嘻嘻笑,说,还真是,他这本书就叫“嘴一滋水,脸花”,就是说嘴里往外喷水,滋了一脸花。球球笑得更大声。孙娟也跟着噘嘴,吹气,噗噜噜噜噜。两人噗个没完,比赛谁的气长,谁的嘴唇哆嗦得剧烈。
曹啸东沉下脸来,干什么呢,你们俩?球球坐回去,坐好了。什么噗噜噜噜,低级趣味!还喷唾沫星子!太不雅观了!普鲁斯特,普鲁斯特!对经典大师要有敬畏之心,懂吗?你也是的,小孩不懂你也不懂?跟着瞎闹,以后出去了人家问,《追忆似水年华》谁写的,她说噗噜噜噜,丢不丢人?
女孩的嘴唇和笑容都收回去,露出败兴的神情,扑通跌回后座。孙娟说,你爸就是个灭嗨王。
略带伤感,又不无庆幸地说,娟,你这种叫“希腊脚”,洋气,看着就特别有格调。你瞧西洋画里的女神,光脚踩草地,踩在云彩上,都是第二个脚趾长。我这种脚,一看就是祖宗八辈踩在水里插秧的脚。没办法了,基因里带的,我再要强,再逆天改命,也改不了DNA。但愿咱孩子将来随你。
孙娟跟朋友开玩笑:如果有人跟曹啸东说“我睡了你老婆”,他顶多骂句脏话,但如果有人说“你这人没品位”,他会跳起来跟人家拼命。她偶尔觉得他活得太累。谈恋爱时她就明白,如果这辈子跟着他,就得陪他累,陪他爬那座只存在于他心里的山。可让他认真对待的也包括爱情和爱人,那让她心软了再软。一迷糊,左手无名指上已多了个婚戒。
车行途中,孙娟本想打开手机淘宝看看新款春鞋,她刚解锁屏幕,曹啸东轻咳一声。她慢慢放下手机,拉开副驾面前中控台的拉板,抽出一本书,《追忆似水年华》。
球球在后面用电子绘图板画画,偶尔一抬眼,说,妈妈,你又看书呀?
曹啸东立即说,是啊,读书就是个日积月累的过程,你也要跟妈妈一样,抓紧一切零碎时间读书,这样才能腹有诗书气自华,变成一个有气质的大美女,懂了吗?
球球说,那妈妈已经变成有气质的大美女了吗?
曹啸东说,当然!要不我怎么会娶她?我得给我们球宝找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呀。球球还处于笑点特别低的年纪,咯咯发笑。孙娟嘴角一动,似笑非笑地翻个白眼。
曹啸东又说,看到妈妈读的什么书了吗?法国作家普鲁斯特写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你重复一遍。
球球说,追,一是水的,水的烟花。普鲁,普鲁……
曹啸东说,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