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不自禁张开一只手,在空中。斜阳从指缝间穿过,手指像一根根透明的柱子。当年就是这只手捉一支英雄钢笔在绿格稿纸上完成了那篇杰作,稿子一周见报,让我振奋很久。可脑里分明闪过一个剖开胸膛的画面,我嗅了嗅,甚至闻到了一股血腥。
我说这些投入应该算入股,利息怎么算?她啪啪拍自己的腿,说全村募集的资金加一块也没我多,我好意思要利息?那都是支援村里建设,社员都不要,我能要?
我说:“你为冶炼厂费了那么多心血,当初为啥没想自己承包?”
她说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她说只有你能帮他啊,小奇白死了!原来小奇救的是个外乡孩子,父母在葡萄园打工,出了这种事,孩子的父母不声不响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村里也只能不声不响掩埋了小奇,朱玉兰的意思是,哪怕给小奇写个报道呢,小奇也算救人,是义举啊!我的心骤然一凛,把自己烫得哆嗦了一下,应该说,朱玉兰的这点要求不过分,而且,我能办到。如果当初知道她有这样的心思,我说啥也会来一趟小狼窝。
可是,我即便写了报道,又能如何呢!
这些念头在我脑海里翻涌,心中充满了苦涩。
朱玉兰絮絮说起那个冶炼厂,后来转包给了个人,因为拆迁,人家得了上千万的好处。“我不是看着人家得钱眼热,我是觉得那里面有小奇的血汗。如果当初我不是把小奇的钱投进那个破厂,房子早盖起来了,小奇也许就不是这样的命运,我现在也不用当钉子。你说是不是?”
我拍了拍她的膝盖,她总算提起了这一折。我让她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一共往里投了多少钱。她说了一个数目字,我吓了一跳。她说是当时家里所有的储蓄。李玉在不同意,拼死拼活地闹。“可他闹不过我,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
我快速推算了一下,那时应该是一九九五年,那年我花两万四买了套又小又旧的商品房,满世界举债。我真不知道朱玉兰那么有钱,甚至能上六位数。我那年的工资大概是三百七十元。当时银行有一种保值储蓄,十一厘的利率,三年就能翻番。
我看着她。我真是觉得特别心疼,她太不应该了。我行我素的脾气害了她,否则哪里会生出这么多磨难!
“我是书记,我是劳模,我是先进,我上过报纸,中央领导都接见过我。村里人都知道我有钱,我不往外拿,咋号召别人?”她说得就像连珠炮。
“你可以少拿一些。”如我者都会这么说。
“少拿对得起组织么?”她年老的笑容仍然称得上烂漫。“我那时就是这样一副肠子,尤其你把我写上报纸以后,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给谁。其实人家要我的心也没用,可我挖出来了,就放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