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这就是朱玉兰。朱玉兰就是这个样子。
朱玉兰用袖子抹了抹脸,继续说:“你知道,我是不信神鬼的人。从小就胆子大,只要听说哪里有鬼我一定要跑去看究竟……可最近两年总寻思,我这是冲撞啥了,还是上辈子做人亏欠,这辈子才有这么差的时运?小魏你说说,我朱玉兰做人,这辈子总是不差吧?”
我看着她。我问:“那些年你一门心思为别人做事,后悔过么?”
朱玉兰果断摇头:“不后悔。我是在老槐树下宣过誓的人,到啥时也不后悔。”
7
拖延。而工程拖延一天,损失就无法估量……”
朱玉兰有些激动,嚷:“没人考虑我的利益,我为啥要考虑别人的利益?我这一辈子,为别人考虑的还少么?小魏你说,我是那种自私的人么!”
朱玉兰手里的瓦刀赌气样地在青砖身上敲打,突然一用力,一块青砖被拦腰砍断了。
我有点不好受,因为朱玉兰不好受。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让她不好受,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沉默地搬起一块砖,放到身后的砖垛上。一丝凉风突兀地把一缕头发贴在我脸上,从头发的空隙,我看见朱玉兰高粱饼一样的脸膛被一股泪水冲出了沟壑,那泪水像溪流一样。
“知道我为啥不当书记了么?”朱玉兰很响地擤了把鼻涕,抹到了砖头上。
我跟朱玉兰回家,我想看看当年那些入股的手续,据说写在一张红格稿纸的背面,上面有签名和手指印。我还想看看具体写了些什么,拍张照,留作资料保存。或者,去反驳王耑嘴里的高额利息。是的,我知道,这些举动可能全无意义,可为了朱
我赶紧洗耳恭听。
朱玉兰说:“小梅住院的时候,村里正在搞电网改造,离不开人。我没有时间陪小梅,小梅的病情他们也一直瞒着我,想拖到工程结束。我一直以为就是血小板的问题……实在瞒不住了,才告诉我实情。我紧赶慢赶,还是没见到丫头最后一面……我把小梅抱着,死都不撒手……我一声也没哭……我就想跟丫头一起走,一起进那个火化炉……我一天也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后来虽然人活了过来,却像丢了半条命。记性差,啥也记不住。人总犯糊涂。有时为早晨吃没吃饭,我会想一上午……我到镇里说,我当不了书记了,停了我的职吧。镇里同意了。我把所有的债务交割清楚了,该还的还了,该补的补了,只是我自己,一分也没拿回来,一分也没拿回来……”
我轻声问了句为什么。
朱玉兰说:“厂里从打第二次投产就开始赔钱。那些机器就像要吃人,每天张着血盆大口。厂里不挣钱,村里日子就不好过。我若拿了,就没别人的了……”
她的声音在瓦砾上随风打滚,一波一波地在我眼前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