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这屋子里漆黑片连灯都不用开,难怪她在黑暗中能“看到”所有动作。她不是看,是听出来。
可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纯熟精密勾饰技法,居然是个瞎子画出来。
要知道,盲人画画不稀奇,但给瓷器勾饰则是另外回事。立体胎坯不同于平面宣纸,勾笔也不同于毛笔,釉料性质与墨质更是大不相同。釉上彩是种勾法,釉下彩是种勾法,纹饰怎搭配,比例曲度怎调,颜色怎抹,动笔前都得
太思路清晰得很,仅从口音就推断出这多东西来。仔细端详素姐脸,觉得她神态淡然中带些古怪,可又说不上哪里别扭。
“那,需要帮您申什冤?”鼓起勇气问。老太太却没接这个话,反问道:“你先说说,你为什会闯进这里来?”略作思忖,把老朝奉之事隐去,只说是北京记者,和钟爱华来曝光古董造假作坊。素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不是真话,听得出来。”不知自己是哪里露出破绽,时有些尴尬。素姐忽然又道:“你萍水相逢,不知底细,确实不该见面就坦诚相待。罢,本也该是先自报家门。”
边说着,素姐慢慢走回到工作台前,坐在椅子上,伸手从旁边架子上拿起件素坯。这是个小碗,还没上釉。素姐左手四指擎住碗底,先旋圈,右手从淡红色槽旁拿起管勾笔,蘸饱颜料,开始在碗上勾画。她手法极为熟稔,手腕抖,转瞬之间,小碗上就多数朵寒梅。她把小碗放到右手边完工木板上,前后不过分多钟。
“如何?”素姐问。
“碎梅能这气呵成点成,可不多见。”心悦诚服地赞叹道。
素姐刚才勾,叫作碎梅,是瓷饰里比较难画种。牡丹、芭蕉、荷莲、菊花等花饰,皆是粗叶宽瓣,唯有梅花短碎而细,不易勾画;而且瓷器色料性沉粘,笔锋稍有迟疑,颜色便会滞聚团。所以绘制梅饰,特别考较细处运笔功力。俗话说庸手画梅,高手点梅,字之差,境界差之甚远。想看个人素画功力,让他画出梅花来就知道——这屋子里光线很差,老太太六十多岁,落笔却点没受影响,真可谓是个中高手。
素姐听这说,略觉意外:“哦,看来你也懂瓷。”说到这里,她又点点头,似乎自己想明白,“既然敢深夜闯瓷器作坊,自然对这些多少懂点。”毕恭毕敬地答道:“只是点粗浅知识,不入方家法眼。”
“不入法眼?确实,你所作所为,是入不眼呐。”
素姐缓缓转过脸来,睁大双眼。突然呆在原地,如受雷击——微茫光线中,看到她双眼中瞳孔泛白,全无神采。
素姐竟是个双目失明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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