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欣宁回到府中时,何履光在竹榻上午睡方醒。他打着呵欠听掌书记讲完,两道粗眉微皱:“咦,这只清远笨鸡,要这许多通行符牒做什?”
“自然是卖给那些商人,谋取巨利。”赵欣宁洞若观火。
“兔崽子!敢来占本帅便宜!”何履光破口大骂。赵欣宁忙道:“他这个荔枝使做到六月初,就到头。大概他是临死前要给家人多捞些,也便不顾忌。
也爱吃。”
赵欣宁闻言,面露暧昧道:“听说峒女最多情,李大使莫非……”李善德忙把面孔板:“本使是为圣人办事,可顾不得其余。”
赵欣宁原本很鄙夷这个所谓“荔枝使”,但今日对谈下来,发现这人倒有点意思。他略作思忖,展袖子:“此事好说,代节帅做主,这季阿僮田庄所产,全归大使调度。”——言外之意,你能把新鲜荔枝运出岭南,便算输。李善德达成个小目标,略松口气,又进逼道:“本使空有鲜货,难以调度也不成啊。还请经略府行个方便,再开具几张符牒,不然功亏篑,辜负圣人所托呀。”
他句句都扣着皇上差事,那句“辜负圣人所托”也不知主语是谁。这位掌书记稍思忖,展颜笑道:“既如此,何必弄什符牒,家里还有几个不成器土兵,派给大使随意使唤。”
他这招以进为退,不在剧本之内,李善德登时又不知如何回应。他在心中哀叹,胡旋舞没转几圈,别人没乱,自己先晕。赵欣宁冷笑声,这蠢人不过如此,转身要走,不料李善德突然捏紧拳头,大声道:“人与符牒,本使全都要!”
这次轮到赵欣宁愕然,怎?这大使要撕破脸皮?却见李善德涨红面皮,瞪圆眼睛:“实话跟你说吧!荔枝这差事,是万难办成
,回长安也是个死。要你让最后这几个月过得痛快些,咱们相安无事;要……”他指赵书记那沾血点子袍角,“多少也能溅节帅身上点污秽。”
这话说得,简直比山棚匪类还赤裸凶狠。赵欣宁被瞬间爆发出气势惊得说不出话来,李善德喝道:“若不开符牒也罢,请节帅出来给个痛快。长安那边,自有说法!”说完径直要往府里闯。
赵欣宁吓跳,连忙搀住胳膊,把他拽回来:“大使何至于此,区区几张符牒而已,且等去回来。”说完提着袍角,匆匆进府中。
李善德站在原地等候,面上古井无波,心中却有股畅快通达之气自丹田而起,流经八脉,贯通任督,直冲囟顶——原来做个恶官悍吏,效果竟堪比修道,简直可以当场飞升。韩承早教导过他,使职不在官序之内,恃之足以横行霸道。李善德因为性格缘故,直放不开手脚,到此时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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