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原是温和知礼大家闺秀,门当户对许配至陆家,占着夫君独宠,顺利诞下二子女,皆是聪慧可人。怎料旦夕祸福,先丧女,再丧夫,世安宁毁得彻底。她熬过那段晦暗日子,却从未真正走出,心口蒙着阴影,抬头低头都觉陆宅阴气森森,鬼怪四伏,不知哪年哪月又要出来作祟,索去她仅存两个儿子性命。
她把余生献祭给佛堂,不敢稍离佛祖膝下,做个最虔诚信徒,念经吃斋,祈福诵祷,护佑她儿子世安康。
七口死得只剩三口。
先是陆桓城弱冠那年,刚满三岁妹妹陆桓宁误食夹竹桃嫩叶,中毒身亡。再是六个月后,他父亲在赴京途中坠河过世。半年里,幼孙夭折,长子早亡,祖父祖母受不住打击,相继驾鹤西去。待到陆桓城二十二岁那年,陆宅里称得上主人,已经只剩母亲、弟弟和他三个。
陆家横遭变故,阆州坊间传言纷繁。
说是衰于陆老爷子分家,浇灭人丁兴旺势头,这势头旦掐熄,家道迅速中落,再无翻盘之机;二说是衰于陆桓城行商,陆家三百年文脉夕间枯萎,先祖震怒,不再庇荫赐福;三说是衰于妖孽作祟,陆家树大招风,想必被妖物暗中盯上,从三岁幼儿杀起,为就是掘土斩根。
然而,在这样咄咄逼人指摘与质疑中,年仅二十二岁陆桓城并没有垮塌。
他立在残桓断壁之中,扛起陆家千斤重牌匾,继续贩他生丝华绸、花梨紫檀,做他守信修睦、积财攒德生意。陆家人丁凋零是不假,可在他手里,远没有丝家道中落迹象,反而像熄炭里窜起团烈火,越烧越旺。
于是,衰于分家传言不攻自破。
陆桓城不走仕途,不代表他弟弟陆桓康也放弃仕途。陆二公子是个实打实书生,自从几年前捡回来只乌云踏雪黑狸,更是流连书卷,挑灯夜读。无论行走坐卧,都抱着那只目如珠玉狸子,朝夕不离半寸。陆桓城猜想,陆家文脉既不在他身上,或许正落在康儿身上,便嘱咐他安心读书,吃穿用度都择最好伺候。
读书这桩事,向来最需灵气。陆桓城知道康儿或许缺几分灵气,却也信勤能补拙。将来参加科考,若是承蒙祖辈福荫,鸣惊人,便能抹去第二条传言。
至于荒唐鬼怪妖孽之论,陆桓城从未放在心上过,但在这座宅子里,有个人对此坚信不疑——他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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