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夫子,你说得好!”帘外传进句异常宏亮话,把大家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帘子掀开,走进个四十余岁学者。但见他气宇爽阔,风度倜傥,众人看时,进来原来是风流才子王闿运。他不待招呼,径坐在八仙桌上首江忠源旁边。落坐,就旁若无人地夸夸其谈:“吴夫子见解完全赞同,世人非但为湘军惋惜,
偷眼看时,两颊上红潮不见,正是安庆南门码头上呕血昏迷时样子:干瘦灰白,两眼微闭。
“洋人怕什,又不是三头六臂,若撞在手里,定叫他有来无回。”江忠源怒道,仍是当年战蓑衣渡、守长沙城气慨。
三人正说得起劲,忽然帘子又被掀开,昂首进来长须老儒。此人衣衫破旧,精神矍铄。进来,便用手杖指着八仙桌边人说:“你们在这里喝得痛快,怎不叫?”三人忙起身,陪着笑脸说:“不知吴举人驾到,有失远迎。”
曾国藩定睛看,方知来是岳州怪才吴南屏,二十多年不见,不料在此相遇。正要起身打招呼,又想,他们看不见,也不惊动他们,且旁坐听算。
吴南屏屁股坐下来,喝几口酒后,便旧习不改,牢骚满腹,怪话连篇:“在外面听得多时,你们都是湘军大头目,称赞湘军功劳,说长毛是你们湘军灭,大清是你们湘军保,真正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其实,长毛是自生自灭。倘若没有内讧,这天下洪杨坐定多年。”
真是语惊四座,大家都洗耳恭听。曾国藩心想:“说他是怪才,恰如其分。”
“还劝你们且慢表保大清功劳。叫看,湘军不但不是功臣,它正是挖大清江山基脚罪魁!”
江、胡、罗都瞪大眼睛望着他。曾国藩更是惶惶不安。
“你们想想看,大清二百年来,兵都是朝廷掌握,钱粮皆归之于户部,藩臬听命于中枢。这些年来,因军功而升至督抚多达二十余人,至今还占据十八省近半数。他们仗着功劳,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兵员成家丁,钱粮变为私产,藩臬唯听命办事,不敢稍有异议。后起淮军将领骄横更为过之,简直达到为所欲为地步。今日形势,外重而内轻,督抚之权大于朝廷,只怕唐末藩镇割据局面不久就会重演。曾涤生说,二十年来与长毛、捻贼之战,其力费十之二三,与旧时文法之战,其力费十之七八。好吧,你们看看,这就是他与祖宗成法开战取胜后功劳!大清亡在湘淮军之手。总有这几十年间便可证实。”
曾国藩听到这里,吓得浑身冷汗淋漓,心里狠狠地骂道:“这个吴南屏,把你列作桐城文派在湖南传人,没有事先征求你意见固然不妥,但你也不能这样挟嫌报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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