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老人心中凉下。
"东三省……不是已经丢好几年吗?"
"哼!"老人手有点发颤,相当快掏出钱来,递给瘦子。"哼!几年!就入土喽!"说完,他几乎忘拿那对泥兔儿,就要走开,假若不是瘦子很小心把它们递过来。"几年!"他边走边自己嘟囔着。口中嘟囔着这两个字,他心中眼睛已经看到,他棺材恐怕是要从有日本兵把守着城门中抬出去,而他子孙将要住在个没有兔儿爷北平;随着兔儿爷消灭,许多许多可爱,北平特有东西,也必定绝根!他想不起象"亡国惨"类名词,去给他心中抑郁与关切个简单而有力结论,他只觉得"绝根",无论是什人和什东西,是"十分"不对!在他活动七十五年心中,对任何不对事情,向来很少有用"十分"来形容时候。即使有时候他感到有用"十分"作形容必要,他也总设法把它减到九分,八分,免得激起自己怒气,以致发生什激烈行动;他宁可吃亏,而决不去带着怒气应付任何事。他没读过什书,但是他老以为这种吃亏而不动气办法是孔夫子或孟夫子直接教给他。
边走,他边减低"十分"成数。他已经七十五岁,"老不以筋骨为能",他必须往下压制自己愤怒。不知不觉,他已走到小羊圈,象匹老马那样半闭着眼而能找到家。走到钱家门外,他不由想起钱默吟先生,而立刻觉得那个"十分"是减不得。同时,他觉得手中拿着两个兔儿爷是非常不合适;钱先生怎样,是已经被日本人打死,还是熬着苦刑在狱里受罪?好友生死不明,而他自己还有心程给重孙子买兔儿爷!想到这里,他几乎要承认钱少爷摔死车日本兵,和孙子瑞全逃走,都是合理举动。
号门开开。老人受惊。几乎是本能,他往前赶几步;他不愿意教钱家人看见他——手中拿着兔儿爷!
紧走几步以后,他后悔。凭他与钱老者友谊,他就是这样躲避着朋友家属吗?他马上放缓脚步,很惭愧回头看看。钱太太——个比蝴蝶还温柔,比羊羔还可怜年近五十矮妇人——在门外立着呢。她左腋下夹着个不很大蓝布包儿,两只凹进很深眼看看大槐树,又看看蓝布包儿,好象在自家门前迷失路样子。祁老人向后转。钱太太右手拉起来点长袍——件极旧极长袍子,长得遮住脚面——似乎也要向后转。老人赶过去,叫声钱太太。钱太太不动,呆呆看着他。她脸上肌肉象是已经忘怎样表情,只有眼皮慢慢开闭。
"钱太太!"老人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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