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江街二十八巷们家那个巷口,便叫计程车停下来。巷子里无人迹,各家门窗紧闭,只有墙头缺口根根光秃秃晾衣竹篙兀自撑出墙外来,那些破烂得丝丝缕缕尿布三角裤大概老早收走。左边秦参谋家大门仍旧缺着扇,剩下另扇,在风中咿咿呀呀来回乱晃。巷中垃圾堆,还在那里,黄黄黑黑地高耸着。阴沟里涨雨水,混浊浊秽物冲到路面,片泞泥。风刮进巷子,发出呜呜呼声,使得们这条破败死巷,显得愈更荒凉,而且急乱。把母亲骨灰坛,紧紧搂在胸前。手心在发抖,那只圆肚子坛子有点滑溜,不容易捧牢。风大逼人,脚下不甚稳靠,步步,兢兢业业,将母亲骨灰坛护送到家。
们家屋檐角上那块黑油布,仍然覆盖在那里,上面压着许多块红砖,砖头都发黑霉。前年黛西台风过境,把们屋顶掀走角。第二天,父亲领着跟弟娃,们父子三人合力把这片漏洞用油布遮起来。爬上屋顶,父亲站在梯子上,弟娃在下面传递砖头。可是爱美丽要比黛西强烈得多,这角漏洞,不知能不能抵挡得住今晚,bao风雨。从大门缝中,看到里面家中门窗都关闭着,没有开灯,尚未到六点,父亲下班大概还没有赶回来。捧着母亲骨灰坛,站在们家大门口,刹那间,几乎忘却曾经离家已经四个月,而且还是让父亲逐出家门。将母亲骨灰坛搁在地下,纵身越墙翻爬到屋内,打开大门,将母亲遗骸迎接到家里。们那间阴湿低矮客厅,在昏暗中,也闻得到那股长年日久墙上地上发出来呛鼻霉味。那股特有霉味是如此地熟悉,入鼻,顿时感到,真又回到家。捻开厅中那盏昏黄吊灯,将母亲骨灰坛放置在们那张油黑饭桌上。客厅里切依旧,连父亲那张磨得发亮竹靠椅位置也没有移下,端端正正地坐落在厅中吊灯下,椅旁张小几上,搁着父亲那副老花眼镜。夏天晚上,屋内热气未消,们都到门口去乘凉,父亲个人留在屋内,打着赤膊,就坐在那张竹靠椅上,戴着老花眼镜,在那盏昏黯吊灯下,聚精会神地阅读他那本翻得起毛上海广益书局出版《三国演义》。只有蚊子叮他下,他才啪巴掌打到大腿上,猛抬起头来,满脸恚然不平。陡然间,又忆起父亲那张极端悲怆面容来——母亲出走那天夜里,父亲喝醉后,脸泪水纵横,苍纹满布,他眼睛,bao满血丝,咿咿唔唔对们训夜醉话——辈子也不能忘怀他那张悲怆得近乎恐怖脸。相信,父亲看见护送母亲遗骸回家,他或许会接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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