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衣想,不知是谁欠谁?如何原谅她,如原谅无关痛痒旁人?他恨这夫妻俩,不管他私下活得多跌宕痛楚,他俩竟若无其事地相依。他恨人之不知。恨她没脸、失信,巧取豪夺!
蝶衣顺目自西瓜溜,呀!忽见菊仙微隆肚皮。
两三个月身孕。难怪小楼护花使者般德性。
如冷水浇过他
“不唱?”
“行头又进当铺去。响应全民救国嘛,谈什艺术?”又问:“你呢?”
“只会唱戏,别不行。”
洗净铅华,跟定男人菊仙,粗衣不掩清丽,脸色特红润,眼色温柔,她捧来个大西瓜:
“这瓜最好,薄皮沙瓤,八九分熟,放个两天也坏不。”
青皮红瓤沙口蜜来——”
招徕中,眼神逮到迟疑蝶衣。
他急忙大喊:
“师弟!师弟!师弟!”
蝶衣只好下车过来。
蝶衣听,耳熟。
棵大槐树下,停平板车,木盆子摆好大块冰,镇几个青皮沙瓤西瓜在边上。卖人,穿件背心,系条围裙,活脱脱是小楼模样。
蝶衣不信,黄包车便过去。他示意车子稍停,回头看真。
个女人走近。她打扮朴素,先铺好干净蓝布,西瓜个个排开,如兵卒。她给瓜洒上几阵冰水,小楼熟练挑个好,手起刀落,切成两半,再切成片零卖。
菊仙罩上纱罩,手拎大芭蕉扇在扇,赶苍蝇,叫人看着清凉。
冬已尽。京城六月,大太阳晒,屋里往往呆不住人,他们都搬板凳,或竹凳子,跑到街上,摇着扇子。
久久未见太阳蝶衣,夜里唱戏,白天睡觉。脸很白,有时以为敷粉未下。他坐在黄包车上,脚边还搁个大纸盒,必是戏衣。又买新。旧不去,新怎来?
黄包车走过市集。
都在卖水果吃食。
忽闻把又响亮又明朗好嗓子,扯开叫卖:
蝶衣带点敌意,只好轻笑:
“你们都定,多好。”
“乱世嘛,谁能定?还不是混混日子?”
小楼过来,搂着菊仙,人前十分照顾:
“就欠她这个。只好有顿吃顿。”
小楼把沾甜汁大手在围裙上擦擦,拉住蝶衣。点也不觉自家沦落。还活得挺神气硬朗。
他豪爽不记前尘,只无限亲切,充满歉疚:
“那回也真亏你!还冤你,啐你口。直没见上呐,为兄这厢赔礼!”
“都忘。”
蝶衣打量小楼:
是这对平凡夫妻!
蝶衣看不下去。
正欲示意上路,不加惊扰。
小楼正唱至半:
“谁吃大西瓜哎,
“高啦瓤咧大西瓜咧——
论个儿不论斤,
好大块甜瓜咧,
赛糖咧——”
抑扬顿挫,自成风韵,直如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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