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铳打成铁粉,再下去是打人。帕的背又流血,好不容易硬起来的龙骨又松动了,快被打成客家糌粑。
好多村人看不下去,流泪对刘金福:“古锥伯,打死你孙仔,也死了你的活路。”他们摘下花瓣、草絮抛去,要掩埋刘金福的怒气。
忽然间,帕跪落地,先牙研目皱地讨棒子打,才能耗掉刘金福的怒气。刘金福不客气地打。帕挺身转背,哪块是白肉,送上门打成红的。他最后敞开胸,那被火糟蹋的血肉不是黑的,就是烂糜。刘金福得了方便,照样牛朘挥去,一棒打断帕的左手臂。“啊!”帕轻轻地笑,抬头看着祖父,他已尽力,如果生死注定了就让诀别的手势成形吧!这时节,刘金福看到帕无愠的双眼,纯洁得像大蝌蚪,游在饱满的目汁。刘金福想起上一次看到帕流泪,是帕人世回魂。那时帕出生后一个月内不吃不喝,甚至不想呼吸,拒绝活下去。刘金福用尽办法才把婴魂唤醒,深记他转魂后的号啕泪水,不哭则矣,哭则天雷地动。如今帕够壮,够有胆跟日本人混,目珠仍像孩子。刘金福想,怎能打小囝仔,小囝仔懂什么。刘金福松手,朘鞭咚咙响地上。
天给的时机。帕拾起了十字镐,一嘴嘴地啄地,一泡泡地溅土。村人也用锄头煞猛地挖,铁锄挖钝了,手臂也唉唉酸。鬼王趴在地,伸手到土中摸出血根的结构,然后贴上帕兴奋消化的肚皮,说:“有救了,把东西吐出来。”帕难得吃这么澎湃,不舍地抠喉咙,把糜状菜饭吐在血牢。吃越多,胃酸分泌越多,强酸会把泥土腐蚀。村人来帮忙,掏舌根,伏在地上吐胃液,泥土地像着了火地往下陷落。
地牢才挖陷两尺。刘金福宁死不折,强强把身体露出来。再挖也赴不及,帕听从鬼王的新计划,对大家喊:“你们紧走,把火车赶快点过来。”村人撤到路旁。火车来了,汽笛嘶鸣,声音近得让人心肝也怦怦跳。火车里外塞满百余人,大力跳脚要压爆它,后头用绳子拖了五根大圆木,没压瘪半个轮胎或把它拖得半死。火车翻过山岗后使性子往下冲。这时百余人得到讯息后跳落地,劈断拖木绳。有人推车加速,有人拿棍子猛抽十颗轮胎,因为帕要他们把车再赶快些。他们深信帕有暗算,一切交付各自的信仰,只在车头扎上稻草,刘金福好命的话被撞死也不难看。火车没重担,烟囱畅快地喷肥烟,迅捷的连杆成了软鞭,猛抽轮子不放。铁轮唰唰喊苦,齿轮轧出淙淙的花火,落地成了铁屑。这时候,鬼王用右手抽出自己的左手臂以为剑,当武器杀去,鸡蛋碰石头,顿时被火车冲成一片死亡的黑烟。反正他会复活,又赚到一次经验。
可是活人不会复活。火车在纵谷跑,仿佛从炮管射出的铁铳子,要把两子阿孙撞成了骨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