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来了,雨针绵绵密密地落下,森林吸了过多水而潮湿膨胀,多么缺乏阳光。在雨季暂歇时,清晨的日头照亮关牛窝,阳光泛滥了,水汽蒸腾,到处是又滚又跳的雾气。那些水汽维持一定高度,村落像落了白雪,只让屋尖、树梢、路灯、警报塔等吐出雪外。附庸风雅者把这归为关牛窝的八景之一,名为“雨霖小海”。久雨之后,雾气成海也。
朝阳的照耀下,金黄的雾海翻动,似乎是关牛窝被水淹没的预言。美惠子踱出学寮,在关牛窝恩主公庙改建的学堂前做西式伸展操,活络筋骨。她忘不了这种美景,在金雾流荡中,民户的炊烟热气将浓雾冲了起来,直达高空才慢慢地散开。雾深景冷处,有一班火车亮着大灯,像扫雪车把雾气推移,推到百公尺高空。雾气排空的刹那,她看见孩童沿道路奔跑,路旁的水牛犁田,圳沟中的村妇捣衣。不过一瞬间,卷落的雾气又填满一切。
那班火车没有停靠瑞穗驿,在村口处停下。车厢走下一些人,卸下一堆枕木或维修器材。不远的竹寮边,原本吃早餐的人,加快扒干净餐饭,嘴巴抹净,加入搬运工作,用伐木运柴的“柴马”——某种Y字形结构的单人运柴工具,扛起重达四十公斤的枕木,沿着土阶往河谷走去。一个礼拜来,他们运送不下上千根枕木,甚至砍下附近森林木质坚密的如青刚栎、肖楠、红楠为枕木,害得山脉濯濯。然因久雨不辍,临时造的土阶泥泞,得小心走。仍有人滑倒了,被肩上的枕木压伤。那些因公受伤的人被抬走时,还对着山谷喊:“拜托你们了,一定要救它。”它是机关车紫电,村童口中的天霸王,现在悬在一条跟自己体积不成比例的桥上,命在旦夕,随时会死亡。
事件是这样:在关牛窝大爆击时,紫电恰巧在高速试车,调整性能。两架米国泼妇型战机在后紧盯着它,以机枪猛射,随后又有数架轰炸机爆击。烟硝与尘埃中,机关士什么也看不清楚,情急之下沿着台车铁轨走,顾不了路况。经过一个大路弯,他没注意到路旁的标志警告,直行后车体传来异常强烈的震动,才紧急刹车。火车一停,山谷传来的爆炸音波与震波让它摇晃,车班人员抓着能抓的,脑袋空白,连怎么呼吸都忘了。等灾难过,远方着火的村子带动了热气流动,把周围的尘烟去除。他们下车时吓破胆,还以为自己正前往地狱的途中,因为下头是近百公尺深的山谷,机关车浮在空中。机关助士赵阿涂当下腿软,跌在地板上发抖,连呼这不可能。机关士成濑敏郎往下头丢了石炭,风大的关系,煤块在半空中撒出个弧度,没掉入河水,是落入山谷边的丛林。关牛窝的风这么野,难怪火车会晃。但火车为何飘在空中?成濑走到车门最底的踏梯,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