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过锦町的凶宅,尸水渍牢牢地渗入地板了,母亲怎么刷都刷不掉,用木头盖上去还会浮出来,无奈的父亲只好躺上去消遣地说,看,这是我的影子而已。大稻埕的下奎府町有间鬼屋,夜晚有上吊的红衣女出现,用绳子把自己勒颈在梁下,荡秋千玩。屋主不只免费招待他们全家去充人气,还送钱。夜晚时,阴风在梁上荡来荡去,他们全家在梁下煮火锅。往好处想,夏天住鬼屋,阴风飕飕,还可以免费吹电扇呢!但是令人沮丧的不是鬼,而是病,哥哥没有好转过,皮囊成了汉医针灸的插针包,胃成了西药的储藏库。他几乎精通各种民俗疗法,脑袋也充满信仰,道教、佛教、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一场信仰争夺战开打,谁能以神迹治好他就是唯一真神。唯有霞海城隍庙的道士挺幽默的,由城隍爷降乩说:“找鬼拿掉肿瘤就行了。”找鬼开刀也行,扶桑花少年躺在儿玉町,也就是宁波西街的厉鬼屋,等鬼上门。据说屋主是有名的外科医生,执手术刀高妙,被情妇的老公用大菜刀砍死后就不是了。到了夜晚,厉鬼嗔怒了,整栋房的接榫颤抖,铁钉喷飞,木板发出人踱步的咿呀声响,陪伴的父亲吓昏了,只有哥哥醒着独自面对命运的折磨。他躺地上,紧闭双眼,体内器官像捞上岸的活鱼乱跳,任一团冰冷的气团笼罩,感受到一双鬼手塞进肚脐,搅呀搅,翻呀翻。鬼发出啧啧声音,玩起各种器官,就是不碰到处转移的肿瘤。他大哭,手脚乱踢,好把死亡蹬开。怪事发生了,鬼的双手最后包覆他的心脏,喃喃说:“哎呀!心脏好咸。”说出荒怪诡诞的话,但语气完全像酒醉的祖父在逗逗爱哭的孩子,不带半点伤害。那一刻扶桑花少年懂了,有一天他会成为鬼类,这只不过是“它”教他如何成为鬼的勤前教育。或者说,“它们”飘飘忽忽,没有想象中可怕,有点像街上的野猫,白天躲得严,晚上又怕人,冷不防从街角窜出的老鼠还会害它们噩梦连连。
“所以我们今夜要在这等它出现,跟它说话。”哥哥说。
“好耶,我活得不耐烦了,等不及要见鬼了。”弟弟说完,还装出尿急的样子,惹得大家笑。
兄弟俩希望今夜能拜访鬼,好好地跟它道谢。这时候,刘金福起床,中断了这场谈话。他到厕所撒尿,用水箱引出的水洗脸,漱个口,吃完早餐。他走之前宣布了天大的消息:他暗晡夜(今夜)不转来睡。刘金福说话时不是面对帕说,是对着墙上的铁钉,好像说给鬼听:“是吧!我今晚不用受你的气了。”事实上刘金福在被窝里早就听出几分对话内容,好制造兄弟与鬼相遇的机会。等到他走出纱门后,兄弟俩爆开欢呼,商议今夜如何与鬼厮混通宵,恨不得把时钟拨快些就能消化时间。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