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里,建筑、秘密、政治终将会沦为尘土,只有传奇还活着。
传说来自耳语膨脝,到底谁先说,没有人知道。人们都说,那个壮汉住在江子翠二条通与三条通之间,某次砍柴时,刀柄迸裂,断刀剁断脚动脉,血喷光。无计可施,壮汉父亲用牛血输入,意外活下来,故力大如牛。错,有人反驳说,那个“牛屎人”是个泰雅人,是往来乌来泷(瀑布)与新店之间台车夫,次推六台车,餐拼锅饭,每次进城沿着火车新店线铁路跑。错,有人说那是个穿飞行衣日本兵,住在火车北淡线唭哩岸站附近,站前不是有成排剪有英文字母榕树,注意看,如果英文字消失,那天他就会出现。错,有人拍胸脯保证,在金山沿海看过那家伙,半暝三点就等渔获上岸,四个箩筐夯过草山(阳明山),夜奔二十公里到大稻埕,批发完,再回金山夯转到士林市场,要是有人刁工说他鱼不鲜,他头歪,呸,口水落筐,那鱼全醒来尖着尾巴跳;然后他说不卖,把鱼全担走。错,有人说那少年来自八里老坑猴洞,谁死在那,廖添丁,那少年是廖添丁转世,知道吧!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你们看过他跑吗?够快够狠,铳子打不死,房屋压不垮,人也没有影子呢!那家伙不是人,是鬼,要是说错,把浸猪笼算。
这些传说都是帕离开台北后才传开,对他而言,也终归尘土。不过他忘不头次进台北城感觉,那是九四七年初事,水泥建筑干净整齐,电线杆林立,骑楼深邃,抬头看到多是招牌,低头到处是垃圾桶;街道宽阔,得在中央辟个菜园种树,三线道马路上总有走不完行人、牛车、三轮车与冷风。牛多没什大不,怪是都往相同方向走。“二战”末期台北大空袭,米军精准地把总督府炸毁,这个台北最明显箭靶坏掉后就难修,战后改为长官公署也还时修不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牛载运砖材去补墙。帕后来才知道,这城市有十万头以上牛帮人干活,集体出动,顿时陷入非洲大草原恐怖,代价是有些道路在大热天成沼泽,泥泞是牛粪,沼气是粪臭。
最难适应是通货膨胀压力,除非像宫灯不吃不喝,还能照亮他人,锱铢必较功夫让人足以长出第三只手精打细算,或多张嘴好讨价还价。米是算粒不算斗,吃东西得先付钱,以防饭后又涨。至于寄信,最好多贴邮资,不然由火车运可能改由牛车送,对方收到喜帖时,新娘可能已生出婴儿。这吓坏帕,他进城打算寄上两封信,现在只能先寄封。也不知道是过于兴奋,还是物价上扬让空气充满铜臭,帕没吸几口空气就退回河边,划回自己鬼屋,狼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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