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有点吓唬人了。徐泰来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小梅的这句话弄明白。这真是隔锅饭香了。方言让徐泰来自卑,是他的软肋。可他的软肋到了小梅的那一头居然成了他的硬点子。泰来不信。可由不得泰来不信,小梅的口气在那里,充满了实诚,当然,还有羡慕和赞美。
泰来在小梅面前的自信就这样建立起来了。说话了。说话的自信是一个十分鬼魅的东西,有时候,你在谁的面前说话自信,你的内心就会酝酿出自信以外的东西,使自信变得绵软,拥有缠绕的能力。两个人就这样热乎起来了,各自说着各自的家乡话,越说话越多,越说话越深,好上了。
泰来与小梅的恋爱一共只存活了不到十个月。那是九月里的一个星期天,小梅的父亲突然给上海打来了一个电话,他“请求”小梅立即回家,嫁人,父亲把所有的一切都挑明了,男方是一个智障。小梅的父亲不是一个蛮横的人,他把话都说得明明白白的,他“不敢”欺骗自己的女儿,他也“不敢”强迫自己的女儿,只是和小梅“商量”。是“请求”。父亲甚至把内里的交易都告诉了小梅,一句话,“事成之后”,小梅的一家都有“好处”。
“娃,回来吧”。
小梅的离开没有任何迹象。她只是在附近的旅馆里开了一间房,然后,悄悄把泰来叫过去了。一觉醒来,泰来从小梅的信件上知道小梅离开的消息,他用他的指尖抚摸着小梅的信,每一个声母和韵母都是小梅的肌肤,是小梅拔地而起的毛孔。在信中,小梅
像唱。要说口音,陕西方言比苏北方言的口音重多了,小梅却毫不在意,简直就是浑然不觉。她就是那样开口说话的。听长了,你甚至会觉得,普通话有问题,每个人都应当像小梅那样说一口浓重的陕西话才对。比较下来,苏北方言简直就不是东西,尤其在韵母的部分,没头没脑地采用了大量的入声和去声,短短的,粗粗的,是有去无回的嘎,还有犟。泰来自惭形秽了,他怎么就摊上苏北方言了的呢?要是陕西话,乡下人就乡下人吧,他认了。
意外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这一天的晚上泰来和小梅一起来到了盥洗间,小梅正在汰洗一双袜子,两个人站在水池子的边上,小梅突然说话了,问了泰来一个很要命的问题,你为什么总也不说话嘛?泰来的眼皮子眨巴了两三下,没有答理她。小梅以为徐泰来没有听见,又问了一遍。泰来回话了,口吻却不怎么好。
“你什么意思?”
“偶沫(没)有意思,偶就是想听见你说话嘛。”
“你想听什么?”
“偶啥也不想听。偶就想听见你说说话嘛。”
“什么意思?”
“浩(好)听嘛。”
“你说什么?”
“你的家乡话实在是浩(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