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阻止,要护腰阿姨不要再讲下去,这种谈话对小男孩不妥。可是小男孩缠着问,这棵树是乳头?还是那丛灌木是乳头?接收到封口令的“死道友”们都自顾自聊天,大声谈论葡萄糖胺是否对骨质疏松有效,或是大声喘气,空气中有女人的汗味,仿佛是水果汁里混合了蒜头与柏油。
我们来到山腰一块平坦的地方,好好眺望村落,大家松口气,卸下背包,坐下休息,耳朵应该听到微风在梳理阔叶林的大自然的喃喃声,却听到小男孩喃喃地说到底乳头是哪种植物,一路从来没有间断。
曾祖母受不了,
“他们是谁?”
“其中一个是你阿婆的爸爸。”
“那我来背他们好了,男生由男生来背,这样你们女生比较轻松,可以走快一点。”小男孩果然是行动派。
我们再度出发。阿菊姨婆扶着曾祖母渡河,搅乱了河面流光,细屑的光斑折射在祖母脸庞上。祖母微笑,心想往日由她搀扶的工作,近日交卸了,她看着母亲慢慢爬上土坡,越过葛藤与构树林之际,骄傲地讲这两种植物的药性,不过讲错了,跟“死道友”激辩。曾祖母自信的原因是阿菊姨婆会帮她撑腰。
祖母觉得阿菊是好女儿,自己不是,她不能长时间忍受母亲的叨念,会小顶嘴,光这点就不是称职女儿。不过,她欣赏阿菊姨婆扶着曾祖母的背影,当个好观众就好,尤其看着两人走过一片竹林时,不知为什么就触动自己的心情,她好久没有真心真意地牵着母亲的手,眼角便泛泪。
河抱怨似的说:“你们女生都走得好慢,还偷懒吃东西。”
“我们是年纪大了,不想走太快,边走边玩。”祖母忽而神秘地说,“我们走得慢,是因为我们还背着几个男人。”
“你们没有背人呀!”
“他们死了。”
“‘杂草阿婆’,白天没有鬼,你背上没有背鬼,你骗人。”
在那片竹林,大家又激辩起这是孟宗竹还是绿竹,曾祖母大胜,因为祖母暗示“死道友”要装输。只有护腰阿姨不服,认为分辨两种竹子的差异,简单到像是“乳头与龟头”二分法,连邓丽君都吠着。
小男孩听不懂,问护腰阿姨:“龟头是什么?”
护腰阿姨指着那片绿竹林,说:“那一根根都是,很三八的啦!一下雨就长得很快,又变得硬硬的。”
“乳头呢?”
“乳头没长在这里啦!”
祖母打开背包,拿出一袋由厚塑胶装着的粉状物,色泽略灰,说:“那些男人都在这里了。”
“那是垃圾啦!”
“没错,人的身体垃圾。”祖母说完,大家都笑了。
“那到底是什么啦?”小男孩有点生气了。
“骨灰,人死掉后,烧剩下的东西。这次爬山,我们要在山顶找一棵还不错的树下,把他们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