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阿菊啦……”
“我一直求菩萨,希望她比我晚死。”
“菩萨会保佑的。”我说,看着满头白发、面带微笑的曾祖母。
曾祖母是体贴的母亲,试着找回家族一块失去的拼图——阿菊姨婆。我这位姨婆在三十几岁时,决定跟一位独眼的面包师傅在一起。曾祖父搞清楚面包与馒头的差别之后,认为跟那种做硬馒头的男人没有前途,就像绑石头过河。阿菊姨婆便跟面包师傅跑了。这种在民风保守年代的私奔,令曾祖父气得与她断绝关系。阿菊姨婆结婚后,仍与曾祖母偷偷通信。曾祖父发现后,痛打曾祖母,警告阿菊姨婆再联络,就多打她妈妈一次。她从此失去联络。
阿菊姨婆叫“赵润菊”,姓名带菊字的通常是20世纪中叶的婴儿潮。我用谷歌搜寻,得到三百条资料,剔除动画工程师与年轻涉诈欺的“赵润菊”,我锁定某位曾在新竹寺庙捐米的善女,她可能是姨婆。另外,我在美发业的亲情征文比赛,找到某位女孩在得奖的作品中,描写和她祖母赵润菊的互动。我从网络上搜寻这位美发女孩的名字,最后找到她的Facebook,私讯请求加为好友,以便看到更多不公开的照片。我很肯定,这位美发女孩跟我有血缘关系,因为父系显性的面孔展现
身不遂。这个女人曾在尼泊尔的加德满都西郊的寺庙短暂出家,性格幽默,要大家不要叫她喇嘛,那是男性出家人的称呼。女性出家人叫阿尼。但是大家仍叫她喇嘛,她干脆自称喇叭,省得被乱叫。
喇叭桑看出曾祖母的烦恼,说自己是很好的“保管箱”,不如这样好了,每隔一星期,请曾祖母把某页的“记忆”撕下来交给她保管,减少负担。曾祖母认为是好主意,经过半年,共借出一百多道记忆,也忘了讨回来。小红册子变得又薄又轻,用胶带固定才不会脱落。曾祖母轻松多了。
“这是阿菊。”曾祖母摊开红册子,秀出一张黑白照,上头有个三十余岁的年轻女孩。她是家族系统中的成员,我的姨婆。
我不得不承认,姨婆跟我还挺像的,父系家族的女人往往脸庞在DNA上取得显性优势。要不是祖母跟我联络,还真不晓得世上有一群跟我流着相同血脉的人。
“这确实是阿菊。”祖母审视照片。
“我们五十年没见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曾祖母说。
“是三十五年啦!”
“三十五年呀!她会不会死掉了,才不来找我?”
“妈,不要乱讲,她一定活得好好的。”
“菩萨要保佑她。”曾祖母摸着我的脸庞,往下滑的指头停顿在下巴上,在那儿迟疑不去,仿佛是割舍不去的泪水停在那儿,“你不会是阿菊的鬼魂来找我吧?我梦见过你死掉好几次,我在梦里一直流目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