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你的虱嬷子(曾孙)。”祖母说。
“你是阿菊啦!你回来了。”曾祖母又泪崩了。
阿菊是曾祖母的女儿,是祖母的妹妹,有三十年未见了。
曾祖母有本小红册子,记录了她多年来生恐遗忘的人、事、物。这是她住进安养院后,陆陆续续写下来的,在痴呆症每况愈下的日子里,她会不时拿出来温习,每项记忆如此珍罕,要遗忘很不舍,要想起来又很难,那多少是人生走过的道路都不该枉走的感觉。记忆的丢与不丢,这种难分难舍搞得她心里很不安,要是再加上被人说你痴呆症发作,更是,bao躁。
后来,搬来了一位被车撞毁人生的六旬女人,半
更远处有些激烈的喧嚣,这都干涉不了此刻房内的哀感。曾祖母短促的啜泣声成了主旋律,取代了任何声音。
“我回来不是折磨你们。”
“回来干吗?”
躲在棉被里的祖母沉默之后说:“我这次回来是专程跟你讲,我仔细(谢谢)你那几年的照顾,我忘了讲就走了,失礼。”
曾祖母哇的一声哭了,多年来的委屈与不满瞬间扫灭。
那个折磨人五年的曾祖父总是颐指气使,有口气在就对人不满,断气时也脸臭臭的。曾祖母为这个迟来的体谅,怎样都哭不停。祖母从棉被下钻出来,看着她母亲的五官在泪池中更皱、更扁、更苍老。这世上只有眼泪永远最坦白、最能穿透伪装,连我也难过得流泪,在窗边看戏的喇叭桑也是。
曾祖母的眼泪半干之际,看见祖母在眼前,惊喜且不解,说:“你在这儿,刚刚有看见你爸爸吗?”祖母点头,说了对不起,她为这场戏道歉,但没有说破。曾祖母还是不了解,幸好她的情绪在这时转弯了,目光放在祖母的乱发上,那像是压坏的花椰菜。曾祖母拿起梳子,仔细帮她整理,嘴里喃喃自语。我听出来那是指责祖母有几年没来探望她。祖母反驳是好几星期而已。老妈妈、老女孩为此拌嘴了几句,有点谁也不让谁。
接下来,老妈妈拉起老女孩靠墙站,自己站上小凳,用铅笔在她头上做个记号,指着墙上几年来越来越低的记号,嫌她越长越矮。老女孩顶嘴,人老了骨质会流失,当然会缩水。两人拌了几句嘴,老妈妈才从抽屉里拿出了饼干,那是用日历包起来的,再用塑料袋束紧,已经失去松脆的口感。多次推拒的老女孩只好吃一小口,被老妈妈奚落,不懂得惜物,她舍不得吃就是要放到今天给你吃。老女孩吃着,叹起气。
在“死道友”当领导人的祖母,在年近九十的老母亲前看起来像女孩,备受照顾和无伤大雅的责骂。原来,祖母这般年纪还可以当个妈宝。
渐渐地,曾祖母将目光放在我身上,然后带点紧张地翻阅她的小册子,惊讶地说:“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