荪亚说:“咱们再仔细商量,看看怎么办好。”
立夫刚一能走,就来看木兰。他的伤万幸还好,没有引起什么别的毛病。但是几块小骨头和筋受了伤,所以后来他一生一直走道儿有点儿瘸。他现在拄着一根手杖。木兰抬头向他看了看,无限伤神,半晌没说什么话。然后,勉强说话,谢谢他在那种恐怖的日子去想法找阿满,想法子救她。说得真情流露。但是立夫不提自己,只说丧礼那天不能来,心里很难过。
来参加……妹妹,你从我这次经验也应当得个教训。你的孩子长大之后,永远不许他们去参加什么公众活动。看着他们,别放开。”莫愁又说:“今天的消息说内阁已经总辞职,对死伤的学生负起责任,南方有电报来,要求逮捕段祺瑞公开审判。”
木兰对这些概不关心。她对事物价值的判断似乎有了一个新想法。那天她起床后,像往常一样照顾幼儿。在为阿满办理丧事时,她特别镇定,特别严肃。谁也没有看见她再哭。她的悲伤非眼泪所能表达。她把悲痛坚忍住,犹如一位皇后一样。
她对那些玉刻的玩物之感到兴趣,不只是一时的。她一直把那些东西摆在寝室的桌子上。那些东西对她富有精神上的意义,提醒了她童年时喜悦的时光,但也告诉她什么是时间,什么是永恒。她似乎觉得刹那和永恒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这些无生命的东西就代表不朽的生命。那些甲骨就象征四千年前生活的帝王皇后,象征王侯的生死,象征战争,死亡,远古对祖先的祭祀。虽然有好多是神谕的圣骨,木兰则不感觉到有什么宗教和历史的意义,而是哲学的神秘的意义。
阿满的丧礼之后,过了几天,木兰和荪亚说了一句话,大出乎荪亚的预料。
她说:“现在我不想住在北京了。”
荪亚以为木兰的意思是,自从阿满死后,北京城在木兰看来,实在是触目伤怀。因为第一个礼拜,用力抑制着情绪,丧礼完毕之后,每天上午和每天下午,荪亚总看见木兰自己到一个屋里去,独自待一会儿,他知道她是去自己哭泣,免得被别人看见,也免得受人打扰。所以荪亚说:
“妹妹,我知道你受不了这个打击,慢慢会好一点儿。”木兰回答说:“不行。我需要安静。这个世界乱得不堪。处处都有战争,离北京也越来越近。我只要和你和孩子们一块儿过。我再不许孩子们离开我。我要自己教育他们——咱们不能到别处去吗?南下到杭州,住在西湖旁边儿,过个简单平静的日子不行吗?”
她的语气很认真。
荪亚说:“但是妈和家里人都在这儿,还有这房子。等一等,再想办法。”
木兰又重复说:“我只要在平安中过日子。难道没有地方儿让咱们可以过平安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