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趋崩溃,像棋盘上的界线忽然模糊了,仿佛每只棋子有了自己的生命,前后进退,仓皇疾走,渴望走出自己的一套规矩,不甘被棋盘旁边的那只手指挥操控。有几名驻守深圳河边的印籍英兵突然涉水过河,他们隶属第六拉吉普达会兵团第五营,声称不堪防御工程之苦,又听闻日本人对印度兵态度善良,不像英国白人将其视为下等奴役,乃冒险向日军投降。
另有两名皇家骚格烂团第二营的士兵逃出军营,搭火车到罗湖,再偷渡到宝安投降,他们原籍骚格烂,从事苦力工作,入伍后来港,发现日子竟比以前更苦,索性投向日方,尽告军情,索取报酬,但不敢回老家了,要求日本人将其送到广州。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从重庆前来协助监听的国军情报员于晚餐时端起啤酒瓶仰颈猛灌,用衣袖擦嘴后,对张迪臣嘲道:“我以为只有中国人做汉*,哈,想不到‘英*’还真不少!”
张迪臣耸肩回应:“Bloodyhell,没法子,你们中国人不是常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吗?英国人亦是人嘛。”
张迪臣已有半年不露脸,陆南才也没多想,反正忙着堂口的事情,涌入香港的人愈多,妓寨和赌馆便愈旺盛,虽然也愈多流氓前来抢夺地盘,幸好孙兴社的弟兄要枪有枪、要刀有刀,不难镇服他们,甚至倒过来把这些人招募归队,壮大堂口声势。杜先生那边的事情亦耗费陆南才不少时间,军统成立了“西南运输公司”抢购战略物资送回重庆,杜月笙以“人民行动委员会”委员身份指挥香港的“五圣山”参与其事,“五圣山”乃洪门堂口的集合称号,五个堂口分别以“仁义礼智信”为记,加入堂口主事者姓名中的一字,计有朱卓文的仁文堂、梅光培的义培堂、明德的礼德堂、向松坡的智松堂和张志谦的信谦堂,相比之下,孙兴社只是小单位,但正因小,常被派遣最前线的船只出港入港任务,故最危险。
北上的是军民物资,南来的是党国要人,陆南才和弟兄们经常看见架子十足的人物踏出船舱,猜想必是权贵,有时候独自一人,有时候携家带眷,经陆路到达惠阳的游击区,再趁月黑风高偷渡抵港。陆南才听五圣山的人说过:“香港杜公馆开出十桌饭,俨然是段祺瑞内阁复活了。”他搞不清楚什么是段祺瑞内阁,但可肯定,登岸者皆有来头,望着他们的背影,陆南才觉得他们都是被迫走出了棋盘界线的车马炮,在时代乱局里,茫然无所依归,一只只棋子孤零零地、横七竖八地散落在棋盘边缘,或许仍在盘里,然而界线忽然消散无形,车马炮不再是车马炮,彻底失去进退的依据。
忙乱时,陆南才偶尔念及张迪臣。他在做什么呢?想必是同样地忙。陆南才每当念他,便抚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