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夫人风采,但为安全计,终究没去凑热闹,只依王新仁的嘱咐派遣九个弟兄在酒家对面的湾仔道口守候。这夜九点多,门上突然响起“咯咯——咯咯咯——咯咯”,屋里的收音机正广播白驹荣唱的《客途秋恨》,“凉风有呀信,秋呀月无边”,半躺在藤椅上翻报纸的陆南才听见有人敲门,疑心只是错觉,把音乐声浪调低,始听见暗号再响,马上从椅上跃起,趋前开门,一颗心忐忑不安,涌起阵阵不祥。
果然,门拉开,张迪臣二话不说,猛力冲进,几乎把陆南才撞个踉跄。张迪臣摘下头上的绒呢帽子,露出眼角和唇边的瘀伤,左侧鼻翼亦有未拭干净的血迹。陆南才惊问:“Bloodyhell!怎么回事?谁有天大的胆子,敢打警官?”然后转身到浴室捡起毛巾,拿到水龙头下湿水,打算替张迪臣洗涤伤口,但张迪臣已经站在背后,伸展双手把他牢牢抱紧,很紧,紧得他的胸和他的背之间几乎没有空气存在的余地。
陆南才皱起眉头,略微挣扎,张迪臣却更使力地抱,又用嘴唇吻他的肩,用他的肩捂住他的嘴,止住哭声,只让眼泪沿脸颊流下,热烫的泪水,把陆南才的心烧得不知所措。陆南才决定让张迪臣哭个痛快,扭开水龙头,水柱哗啦啦地喷流,用水声遮盖哭声。眼前墙上挂着一块小圆镜,镜面脏而窄,只照出两人的模糊面目,各占镜子半边,凑合成一张左右倒转的脸庞,颜色不对称,轮廓不对称,神情不对称,昔日觉得非常自然合理的所有存在皆于瞬间显得扭曲荒唐。陆南才瞧见镜里的自己,平静漠然,张迪臣却已哭得崩溃如在学校刚被老师重重责打的孩子。陆南才对自己笑了笑,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只觉得有一种坚强的感觉贯注心底。
待张迪臣哭声渐缓,陆南才朝后伸手轻拍他的额头,道:“Enough。够了。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两人坐回客厅,喝过热茶,张迪臣用双手不断搓揉自己的脸,似欲搓走所有愁苦。日本人的情报需索愈来愈多,他说,军队的布防,人员的调配,电报,地图,统统要求他提供,仿佛期待他把整个英军情报室搬到他们的地下总部。日本人也停止送钞票送金条,只威胁向英军告密,他唯有继续给他们所需要的一切,但也夹杂了一些虚假军情。有如用鸦片止痛,张迪臣只想抽光了手里这筒鸦片再说,不敢想象烟枪以外的明天。
陆南才替他在眼角伤口贴上纱布,问:“他们打你?”
张迪臣望向他的眼睛,用接近无声的声音道:“不是他们。是米——利——托。”
那个意大利佬,张迪臣的情人。陆南才满是震惊,不小心碰到身旁桌子,茶杯翻倒,热茶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是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