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才其后差遣哨牙炳前往打听情况,始知日军从九月开始准许俘虏对外通讯,限写五十个英文字,不讲政治军事,只谈寻常生活,并须写在日军指定明信片上,检查通过始可放行。外面人亦可写明信片给俘虏,规则相
干什。于是不断提醒自己,这是梦,这只是梦,会醒,会,当转醒时候,臣将躺在旁边。
张迪臣仍在马头涌集中营里,没法跟外面通讯。陆南才唯有继续透过哨牙炳固定买通日兵守卫,把香烟、洋酒、罐头等往里面送。哨牙炳直是他最信任人,陆南才事无大小都交代他办,但近日觉得哨牙炳对他态度变,说话时眼神闪躲回避,笑容亦显尴尬。陆南才暗想,是鸠但啦,只要天没被当面拆穿秘密,天便得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演得够久,演到大家都忘尴尬。
好不容易熬到沦陷翌年九月中旬,天傍晚,邮差送来封明信片,让陆南才怀疑自己掉进另个梦境。明信片正面盖两个印号,“俘虏邮便”和“香港占领地总督部检阅济”,背面写着简简单单几行英文,都是大楷,陆南才瞄见最下方“Davidson”署名,愣住,双手微微发抖,强迫自己用力捏下明信片,让手指头摩擦纸面,证明眼前非梦,又仿佛那薄薄明信片便是张迪臣脸孔,他轻轻抚摸,股温暖传入手心。冷静下来,陆南才仔细辨认明信片上其他字,只认得“Fine”“Hope”“ThankYou”等几个英文,连忙赶到欢得厅找仙蒂,她英文好,肯定读得明白。
仙蒂这晚凑巧穿袭玫瑰红凤仙装,有过年喜庆气氛,捧着明信片看过遍,笑道:“恭喜你,南爷,这是情话绵绵情信呀。”
陆南才瞪她眼,道:“别搞搞震。快说,他写什!”
仙蒂字字地读,然后向他字字地翻译道:“亲爱才,仍然活着……”
“他写亲爱?”陆南才把她打断,惊问,“有人检查啊!写得这肉麻,被发现,怎办?”
仙蒂啐道:“唉哟,别紧张!鬼佬写信,不管收信者是谁,都用Dear起头,这是惯例,你咪咁大乡里,他们就算写信俾只狗,亦把狗叫作Dear!”
陆南才尴尬地笑,惭愧于自作多情。他催促仙蒂往下念,仙蒂却偏调皮地用缓慢语速读出张迪臣写字句:“仍然活着,这里日子过得尚可,在俘虏营做管理工作,吃食比其他人好,勿念。你张迪臣。”
“你张迪臣。你张迪臣。”陆南才低声反复诵念。仙蒂看着他眼睛,分享他罕有展露温柔,不忍心告诉陆南才,鬼佬写信用下款都是“Yours”,不管收信者是阿猫阿狗,他都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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