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银杏,赶来的古阿霞看到全裸的校景,很不习惯。帕吉鲁不见了,他拿着电锯消失在校园,沿铁轨走去。王佩芬坐在银杏断木,她说,她被倒下的树惊动了胎气,要求扶回山庄。古阿霞扶她回山庄,又去追帕吉鲁问个明白。她沿铁轨追下去,不久看到他孤寥疏离的背影,沿山径上去,走入了咒谶森林
各式工具与机械润滑油罐发出碰撞声,呼应他内心的声音。工具房另有几种被惊扰的昆虫飞翔声。王佩芬关上滑轮门,汽化灯很亮,枯叶蛾盘桓几圈后奋力撞击灯壳,有几声清脆,就有几圈鳞粉溅开。帕吉鲁没有退路,而王佩芬前进,抓了他的手放在腹部下方,那有个全新的生命将要来到。然后,她轻抚他的头之后压下去,要他蹲下去听肚子里的声音,像凝听千年扁柏的年轮里坚实不疑的“心脏”──那是他最神秘的解释树木的密语──他做了,听到生命隔着皮膜的跳动。
“我希望她和你一样,对大自然有胆识,”王佩芬摸着他的头,“当一个索马师仔。”
这句话是警钟,帕吉鲁跳起来,挤开王佩芬离开。他提着链锯,沿铁轨走到学校,王佩芬跟在后头。那是阳光温煦的清晨,火车驾驶拉了八响笛声,催促工人跳上十节的车厢去高山打火。帕吉鲁在火车来之前跳到铁轨另一端走,独留王佩芬面对吹口哨与丢眼神的工人们。她用汽化灯遮肚皮,一手整理刘海,习惯性地对他们发出苍凉的微笑。火车擦身而去,她撅着屁股走,让工人的最后一眼在失去她之后的半小时内不懂自然风景。
帕吉鲁提着链锯来到校园,用脚踩住链锯的把手,拉绳子启动引擎。引擎噗噗低速运转,他拉紧油门杆,快转的链锯喷出润滑油。他第一次操作怪兽,得找对象练习,相中了树形优美的银杏。银杏带给他这辈子无数的美好经验,陪伴他度过了人世间的磨难。这棵树是他阿公为这世界种下的希望。然后,他朝树干切下,一股抵抗力从链锯传来,潮湿的树屑自锯刃喷出,树叶激烈震动,他从树干摇晃的频率感到树受到的伤害,极其地深……
“你干什么?这是你阿公种的。”王佩芬大喊,她有义务告诉这家伙,这遗产死了就没了。
“索马师仔没了。”他对自己说。
“停下来……”
“阿公说过,我拿电锯就先杀了他。”他说了,可是链锯声响太大,说了也只有自己明白。
“你不要疯了。”她扯他的衣服,却怕碰到电锯。
学生们从教室跑出来,大声尖叫。六月的银杏叶片舒卷如烟,袅袅轻颤,随后轰然倒下来,倒下的还有帕吉鲁的美好。王佩芬吓坏了,眼前的帕吉鲁把倒树肢解成了十余个树块,村人跑来看,聚在旁边议论。他们不能理解砍树的人曾经努力守护这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