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介先进去,顺着雪堆滑进山庄,尘埃飞舞,充满死亡味道。老介知道,这个被五十年来最大落雪封死的山庄成了棺材,狗儿死了,弥漫一股尸臭腐烂的闷味。他往前走两步,踩到坚硬的颅壳,光线不明看不清,他蹲下摸。他五年来摸熟了狗儿的颈背弧度,是它的骨骸没错,老介非常自责弃它不顾,因为他下山的这个月根本吃不好睡不好,一颗心悬着放不下。他把骨骸深深地抱在怀里,够紧够痛,希望多给点体温它会活起来。
忽然间,有三双眼睛从不远处瞪来,萤绿色,尖锐的,飘移着,从各种常理与经验来说,这是鬼眼。老介想,不,该说是鬼火,因为瞬间又有无数双的鬼火从床底、通铺到梁上点亮了。但是,又不能说是鬼火,它们是成双的鬼眼,朵朵艳魅。陆续跟下来的布农族挑夫也吓一跳,这是鬼的世界。
老介撞鬼了,下意识地喊“乌妹”,像是往常般要是山庄闹鬼就把黑狗叫出来驱魔。
汪,一道狗声叫来,吠个不停。
这怎么回事?老介吓一跳,乌妹不是死了,莫非是她的鬼魂在叫。他伸手去摸,摸到体肤温润的乌妹,另有四只出生的小狗偎黏着母狗,都不是鬼。老介这才发现手抱的骨骸不是黑狗,是他用情之深,黑暗中误认了其他动物的残骨。
乌妹吠着眼前的鬼火,不像斥退恶鬼,有点像提醒“感情不错的老朋友,暂且退两步”的小警告。那些鬼火晃开了,一片幽哀,怎样都不肯死灭。吓坏的老介只能抱紧乌妹了。
一个随后进山庄的挑夫,拿出火柴盒,以颤抖的手划亮火光。
这时一道女鬼的声音,从角落传出来:“不要点火,会吓坏大家的。”
来不及了,挑夫已点了火。那么点光,令所有的线条显影了,十二只水鹿站在通铺、六只山羌在床铺底、二十二只黄鼠狼在梁上,另有无数的黄喉貂、麝香猫、白腹鼠等,严雪让附近的动物到山庄避冬。不过那点光,引起了动物们莫名的混乱与逃窜。老介被撞翻,几个布农族被水鹿顶掀了,只有拿火柴的家伙没被撞击,火焰随风歪着。然后,那个女鬼从角落走来,把柴火捏熄,也把众人的轮廓捏进了高浓度黑暗。大家知道,不该用火冒犯动物。
八年后的夏春之交,老介等几个人从排云山庄出发,下八通关草原,切换到中央山脉系统,寻找那个“女鬼”的住处。他们走得艰困,每人身负30公斤装备走半个月,要么在下临死界的峭壁扪壁蟹行,要么在被云海淹没的箭竹林迷踪,坚持的动念是“有个女人每年在严雪之际这样走到玉山,男人不能输”。然后,他们路经了远在50公里外的玉山顶能看见的摩里沙卡森林大火,坐火车来到菊港山庄,用那双被带刺的玉山野蔷薇或茶藨子划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