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格罗霍塔洛像泄了气的皮球,双手、脸颊,甚至他那长着疣子的前额都垂了下来,显得松弛乏力,毫无生气。壮实的体躯也成了软绵绵的,如若不是他身上的衣服和皮囊的支撑,怕不早就像一摊烂泥瘫倒在地了。自他内心升起某种超然物外的缥缈恍惚之感,仿佛他已离开地面,飘呀,飘呀,突然撞上冰冷的岩崖,随后又跌落到河岸上,摔得腰断背穿,就要被沙粒埋葬,被雪花覆盖了,这人多么可怜啊!摔得多惨啊!过去的经历蓦然又展现在
去了。倏忽间河上的打鱼小船全都隐匿不见。原来,捕鱼人远远瞧见一条来历不明的铝质快艇,各自藏过一边“避风”去了。这条来历不明的突突快艇拢岸歇火,艇首搁上了乱石嶙嶙的滩头。一个汉子拽着船系到石头上,那是个瘦高个儿,一头吉卜赛式短发,脸盘上印着一条条深深的皱纹。格罗霍塔洛当时正是踌躇满志的当口,以为是哪个好奇心重的过路人,来“溜一眼”这“大家伙”的。眼下这条大家伙正七上八下地甩着尾巴,左蹦右跳,直使得身下的碎石子像霰弹似的打到捕获者喜滋滋的脸蛋上。
陌生人走近这条挣扎不休的鲟鱼,一脚踩住,掏出尺来丈量它的大小。格罗霍塔洛打算喝住他:“别动手!”然而他那独占鳌头的欢快,钱将到手的喜悦和举樽自饮的奢望(他从来不跟“伴儿们”——这是他对摸鱼人的称呼——一起喝酒)使他十分亢奋,不想对人恶言相向。相反,他内心深处扬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热乎乎的感情,想和人搭讪几句,说说话儿。
“瞧,咱捞到多大一条鱼!”他告诉陌生人说,声音里充满亲切之情。接着他天真无邪地咯咯笑了起来,又是搔肚皮,又是提裤子。因为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才好,他便用颤抖的双手去抹鲟鱼身上的沙粒,就像给猪崽挠痒时那样,同时轻声细语地尽说些愜意话儿。
“你真走运!”来人说。
“这……实在……”格罗霍塔洛谦虚地垂下眼皮,“得有诀窍,熟悉地段。”他乐滋滋地暗自估量这尾鱼能给他多少进账。他故意把分量估得低些,待会儿就能觉得加倍满意。所以格罗霍塔洛用绝无仅有的谦恭语调向对方打听:“该有四十公斤?
这个人用疲惫的目光扫了格罗霍塔洛一眼,来意不善地动了下嘴边的皱纹:
“哦,何必谦虚?准有六十公斤。我这眼睛就是一挂秤,误差不出一公斤去。”
格罗霍塔洛终究身受过乌克兰独立分子的刀枪之苦,见过这些卑怯之徒半夜袭击正在沉睡的村屯,抢劫大车和汽车,后来又蹲过监狱,因此若不是在十俄里之外,则至少在一俄里外就能预感得出将要临头的灾祸。他一下子警觉起来:
“你是什么人?”
来人报了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