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毁、拆毁、直拆到根基。耶和华啊,求你记住这仇。”[6]这句话也是由普拉熙诺的那些女人教的。她不能全部记得清,于是知书识字的卡西扬卡把这诗篇抄在一张纸上,母亲忘了哪一句,卡西扬卡就照纸上写的念给她听。
腹中的第八个胎儿一出娘胎就离开她了。是什么样儿的?上哪儿去了?怎么离开的?谁也没见到。母亲躺了一些日子。后来,像要驱走心田里的痛苦似的,她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重又说笑话,逗孩子们玩,吸烟。不过她心里老是记挂着什么,显露出不安,北方人素有的那种悒郁神色透露了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她愈来愈频繁地捂住腰,愣着,像用眼睛在询问:“啊唷,我怎么啦?……”
经过一个夏天,母亲衰老得更显著了。腰弯背曲,像只母熊一样走路蹒跚,脸上的红晕也早已消失不见。眼膜上蒙上一层白翳,见风要掉泪,眼角老是在悸动,而眉睫间堆着的白屎如同凝结的颗颗霜花。“没——关——系,会好的!”她这样地安慰自己和她的孩子们。但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笑容,声音喑哑,目光呆滞。她烟也不抽,歌也不唱,连说话吃东西都勉勉强强,眼看得一天老似一天。有一次母亲从岸上往船里放渔网,忽然她咬紧嘴唇,连血也咬了出来,手里的牵绳落到了地上。她腹部顶在船首的龙骨尖上,面如死灰,仿佛要把什么东西从腹中挤压出来似的。她那不是在眼窝深处、而像是陷在黑烟袋里的乌亮的、黑藨子似的眸子现在瞪得又亮又大,就像俄罗斯女人那样。“嗳——嗳——嗳!”母亲尖叫着。孩子们瞧见母亲这等模样,哭喊了起来:“好妈妈,别嚷啊!好妈妈,别嚷啊!”
母亲强自抑制住腰痛,走到尾舱,拿起桨来。她在去渔场的路上一个劲儿发出吓人的叫嚷:“啊——啊——啊唷!啊——啊——啊唷!……”但当她用咬得鲜血淋漓的嘴唇瑟瑟缩缩想念出一段咒语的时候,这声音却比声嘶力竭的号叫更令人毛发悚然:“神灵保佑、祛病消灾……大地乐土,滋养万物,无妄病痛,不得留存……喔……唷唷……显圣显灵,佑我身骨硬朗,血脉和顺,通体安泰……啊……唷唷,阿基姆,我不行了!我再也受不了啦!干吗瞅着我,孩子?看在上帝面上,救救你妈妈吧!”
两个渔夫被困在风雪交加的河面上,接触不到土地,接触不到人群。喊天——天不理,喊地——地不应。一个是尚未长大成人的少年,一个是历尽沧桑的病恹恹的女人,一个荡桨,一个掌舵,在这水天茫茫的空间,恰似两个鬼影附在小船上。阿基姆干的都是成年汉子干的活儿:从布网,撒漂子,拉扯沉重的牵绳,到捕罢归来把渔网撂上晒架、卸鱼,直到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