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世界乱了,人要不乱,谈何容易。哨牙炳觉得自己乱得一塌糊涂。
好生生的当个掌柜,忽然变成堂口的二把手,初期人手单薄又要争夺地盘,难免参与打杀,他唯有尽量站在其他兄弟的背后,也因此常被嘲笑胆小。孙兴社有一回跟潮安乐杀个难分难解,迫于无奈向蜀联社借兵,高明雷够义气,亲自带领兄弟跨海到湾仔助阵,一刀斫断敌人的脖子,一边喊道:“跟炳哥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鲜血朝天喷去,身旁的哨牙炳看得胆震心惊。
更混乱的是他刚于一九四一年七月初娶老婆,十二月底香港已经改朝换代,日本鬼子打垮了英国鬼子,太阳旗取代了米字旗,孙兴社的撑腰者由英国警官张迪臣变成日本中尉畑津武义,堂口统统要听“萝卜头”的指令,可是南爷仍旧带领兄弟偷偷掩护重庆的地下人员,亦暗暗协助抗日的东江纵队营救人货,一时之间,哨牙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人是鬼。
然而转念想想也不见得太坏,闻说九龙那边的堂口比较不受萝卜头控制,万一在港岛混不下去,不妨过海找高明雷荫护。况且同时替日本人、重庆、共方办事,像在赌桌上押了所有的宝,他朝谁胜谁败,自己都不吃亏。把一手烂牌当作好牌来打,是乱世里的聪明做法。
因为每天喝阿冰煲的滋补汤水的缘故,哨牙炳在这几个月的混乱里长了不少肉,但眼见陆南才一天比一天瘦得脱形。陆南才要应付日军、重庆和东江纵队的各式要求,堂口的生意也得费心照顾,否则兄弟要喝西北风了。日本鬼子成立了驻香港军z.府,方方面面都管得严,这个不准那个不准,但只要打点妥善,打通了门路,方方面面都可以很松,黑货白货的走私照做,赌摊烟馆也照旧经营,皮肉生意更是不可缺少,改名“东区”的湾仔妓寨林立,但只招待日本人,中国人要搞,暗的当然遍地开花,明的则集中在改称“藏前”的石塘咀一带。英国人其实早于十多年前已经禁绝塘西风月,万料不到倒了西风来了东风,风风月月马上恢复如旧,连仙蒂也承包了一间“欢得厅”做歌楼老板,并替自己改了新名字“碧仙”,笑声比战争开始以前更娇嗲动人。碧仙在店里隔着屏风察看进进出出的客人和摇风摆柳的姑娘,再一次确定这显浅的道理:只要男人不死,女人永远有活路;只要有女人活着,男人便不愿意死。
忙碌也有忙碌的作用,对于忙,陆南才无所谓,他痛恨的只是委屈。军z.府大搞歌舞升平,足球、篮球、游泳、赛马、舞会、园游会,华人密侦头目李才训每隔几天便召唤陆南才带人助阵,并非担心场面冷落,刚相反,是太热闹了,敌人归敌人,战争归战争,老百姓蜂拥前来,不肯错过任何一次消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