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也非怪责,因为他们其实相同,或许大抵只要是人便都相同,唯有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才有办法做个好人。在阿冰的想象里,高明雷眼里只有绝望,他认了,不认也得认——这样的眼神,她见得太多,在昔日的汕头屠狗场里。
所以当天晚上回家,金牙炳睡在孩子的房间,阿冰和两个孩子躺在另一个房里的床上,心安理得。窗外风平浪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在别人听来可能凄厉,听进她耳里却是无比地亲切,使她想起汕头的岁月、澳门的日子,以至香港的战争。多少风浪都熬过了,她就不相信这一关难得倒她。她做了自己的选择,“鸳鸯飞入凤凰窝,莫听旁人说事破”,在这个房子里,她是个好人,更是个主人;“自是良缘天配汝,不调和处也调和”,或许先前的迷乱是命定的,其后的选择亦是命定的,但她不管,她只管顺着自己的选择好好活下去。中国人不是都说“回头是岸”吗?不也喜说“变乱”吗?其实“变”和“乱”是两码子事,变而不乱,控制得了,往回走,往往比原先的更加好。现下轮到阿炳要做选择了,而她相信,阿炳愿意留在岸边等她。
力克在医院躺了三个星期,子弹射穿左肺,动了三次手术,总算留住一口气。离开医院前夜,他在病床上用被单捂住嘴鼻,失声痛哭。泪水咽灌到喉咙,胃一翻,呛得不断呕,无休无止地呕吐,吐出了胆汁。他忆起小时候生病也曾有过这样的呕吐经验,他问父亲:“我会死吗?”父亲摸抚他的头发道:“主有安排,你是我的儿子,也是他的儿子,他爱你,他还要让你体验生命的美好,你是善人,你还有许多的路要走。”
可是力克不相信。如果主要给我美好,应该只给我美好,没必要让我受尽病痛的折磨。但他仍然信主,他相信主赐给他的是选择的能力,自己有责任用这能力来寻找美好。长大的他寻找了知识和艺术,后来在香港寻找了露易丝,后来寻找了权力和金钱,这一切于他便是美好,都是他依凭主所赐的能力而得。所以如果真有后悔,力克懊恼的是当天没把高明雷跟刘方正和郑昊一起抓走,事后也应该听从饶木的建议,设法把高明雷解决。不给三角码头便不给了,这是他的能力,何必多解释?就因有能力而没施用,落得这下场。
力克被救活了,高明雷却被判绞刑,意图谋杀洋警官,死罪难逃。在从牢房被押往绞刑台的短短的路上,高明雷不断冷笑。以前有相士说他的耳朵后面有块“反骨”,一辈子跟兄弟师友相处不好,结果两个舵把子死在他手里,拜把兄弟也几乎死在他手里,反来反去反到最后,有此结局,无法不认命。唯一不服气的是江湖行走这许多年,竟然被一个女人出卖,丢尽袍哥的脸。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