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牢房。纯芳懂事,每天下课赶完作业便坐到床边陪伴母亲,金牙炳亦尽早从堂口回家,木柜上搁着纯坚和纯胜的黑白遗照,照前缭缭袅袅飘着香火烟雾,另有两盏冥红的长明灯,进门便觉得到了灵堂。
一天傍晚金牙炳回到家里,见纯芳抱膝坐在椅上哭泣,问了半天她才说:“我好惊,阿妈傻咗!”
“乜事?她做什么?”金牙炳瞄一眼紧闭的房门,问道。
“阿妈学狗吠!好细声,但我好惊!我好惊!我好惊!”纯芳把脸埋在手掌里失声痛哭,单薄的身子不断颤抖。金牙炳坐到纯芳旁边,让她把头偎到他肩上,眼泪,也滴到他肩上。
待纯芳冷静下来,金牙炳拉开抽屉找出锁匙,踮着脚走近睡房,咔咯一声,扭开门把进房,竟然看见阿冰坐在床沿,嘴角挂着诡秘的笑意。昏暗里,他几乎不认得阿冰,纯胜病逝之后,她老了十年,纯坚走后,她再老二十年,蓬乱的苍白的头发遮蔽了半张脸,深陷的眼窝似两个盛满了泪水的破碗,锋利的碗沿朝眼里戮去,随时刺出两行鲜血。金牙炳感到不对劲,连忙唤她:“阿冰!阿冰!笑乜?”阿冰似没听见,不答理,金牙炳更慌了,威吓道:“你再这样,我要送你去医院!”阿冰听见了,眼白朝上一翻,收起笑容,倒执起墙角的一把长扫把朝他头上如雨抡打,金牙炳抱头冲出客厅。砰一声,阿冰关上房门。
金牙炳坐回纯芳身旁,见女儿又哭起来,他伸手轻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怕,爸爸在,没事的,相信爸爸。阿妈是个坚强的人,你以后也要做个坚强的女仔。”他抬头望向墙上儿子的遗照,强忍住鼻酸,叹气道:“仔呀,是命呀,认吧。”赵家绝后了,金牙炳有朝一日身故,注定“无仔送终”,每回念及此事,他都恨得紧握拳头,但纵然万般不甘心,亦唯有认了。他曾经做梦,梦里,纯芳半躺地上,口鼻渗出血水,他万分难过地低头端详着她,转头却见纯坚嬉皮笑脸地坐在餐桌旁,阿冰从厨房端来一碗冒着白烟的热汤,两母子相视而笑,那一刻,在梦里,他心头竟然泛起阵阵幸福的暖意,庆幸死去的是女儿。翌晨回想,金牙炳羞愧得不敢直望纯芳半眼。手掌手背都是肉,割哪里都痛,然而有些肉被割走,不只是痛。
其实金牙炳不知道纯芳有什么理由相信他刚才说的安慰话语,但这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阿冰用行动证实了他对纯芳的安慰。这个傍晚,在迷迷糊糊、恍恍惚惚里,阿冰听见由远而近的、熟悉的狗吠声。不,不是平日从巷口传来的狗吠。现下的吠声涌自她脑海深处,咆哮,嚎叫,是一声连一声的挑衅音调,把阿冰从天昏地暗里唤醒,她勉强撑起上身坐在床上,告诉自己,来了,终于来了,那是在汕头和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