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去边度?”阿冰被哨牙炳的提议吓了一跳,“难道去南非?”
半年前阿冰的三伯娘从外地回港相约茶聚,她生平首回听闻地球上有个叫作约翰内斯堡的城市,在一个叫作南非的国家。这年有不少香港居民移民,最有钱的人去荷兰、英国和澳洲,其余的去泰国和马来西亚,三伯娘选择的是南非首都约翰内斯堡。在英京酒家食虾饺烧卖,三伯娘欢天喜地讲述当地的平静生活,阿冰听得入神,冷不防三伯娘道:“你们也来吧!去开间鸳鸯楼,照样做老板娘,那边很多中国人,白人鬼佬也爱吃中国菜!”阿冰听过便算了,没放在心上,万料不到哨牙炳今天突然提议移民,她便随口说出“南非”二字,其实她并未当真。
但是哨牙炳认真,爽快地说:“南非也不错,胜在有亲戚在那边照应!”
“讲笑而已!南非咁多黑人,好鬼恐怖!”阿冰摇头道。但忍不住用试探的语气问:“去到那边,你不再是堂口大佬,舍得咩?”
哨牙炳冷笑道:“市面乱到这地步,早走早着。这样搞下去,万一解放军真的来了,孙兴社以前替日本鬼子做过的事情,瞒得住吗?”
阿冰被唬得不敢作声。她从未想过移民,可是阿炳一旦提出,便像在她心里推开了一道门缝,忍不住窥探门后风景。在香港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提心吊胆,纯芳朝早出门上学,她总忧虑街头巷尾的炸弹和子弹会夺走她最后的孩子,往往担心到彻夜失眠,唯有不断央求医生配发安眠药,吃得双手颤抖。经哨牙炳一说,她觉得一走了之确是一了百了,此地不宜久留,只要阿炳和纯芳平平安安留在身边,再远的天涯海角她都可以去、愿意去——问题是仍得先到文武庙问问神明。
感谢神明,阿冰在文武庙求得一支上吉好签,签题是“张子房游赤松”,文曰:“盈虚消息总天时,自此君当百事宜,若问前程归宿地,更须方寸好修为。”二十多年前替她解签的咸湿相士仍在开摊,秃顶了,仍然戴着眼镜,远远望见阿冰,立即低下头佯装翻书。这些年来她经过他摊前无数遍,都是昂首阔步。他当年用嘴巴吃她豆腐,她也早已给了他教训,按道理应是两不相欠。生命也分出了胜负。她当了堂口龙头的妻子,当了菜馆的老板娘,当了三个小孩的母亲,他却仍然是个日晒雨淋、伛弯着腰的摆摊解签佬。她是胜利者,尽管两个儿子的性命保不住,但生命也许像穿着一双破底而狭足的绣花鞋,即使渗水,就算脚疼,只要走在人前,仍得走出个风光排场。吃了黄连,只要把骄傲的笑容挂在脸上,鞋面也保持光鲜艳丽,便无人得知——也没必要让人知道——心底有多大的苦涩。
这个傍晚,阿冰前来探问远行吉凶,有万事俱休的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