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萨拉托夫迎接柳德米拉的是粗,bao和冷酷。
她一踏上码头,就和一个身穿军大衣的醉汉相撞,醉汉打了一个趔趄之后,一把把她推开,又骂了一句脏话。
柳德米拉顺着石子铺砌的很陡的岸坡往上爬,爬了一会儿,停了下来,喘着粗气,回头看了看。那轮船在下面,在一个个灰色的码头货栈中间显得很白。轮船好像知道她在向它告别,发出低低的、断续的汽笛声,好像在说:“你走吧,走吧!”于是她走了。
在上电车的时候,一些年轻女子一声不响地拼命推挤老年人和病弱的人。有一个头戴红军帽的盲人,看样子是从军医院出来不久的,还不会摸索着单独行动,两只脚急急慌慌地倒换着,拿小棍儿在面前直捣。他像个孩子一样急切地抓住一个不怎么年轻的妇女的衣袖。那妇女把胳膊一抽,朝旁边跨了一步,钉了铁掌的靴底在石子路面上叮当响了两声。他还要去抓她的袖子,并且连忙解释说:
“请帮我上车,我是刚从军医院出来的。”
开始看到工厂的轮廓,一座座铁皮顶的楼房、棚屋,似乎船尾的水声也变了,轮机声也变得更惶惶不安了。
然后,宽阔的萨马拉河开始慢慢出现。河水有灰色的、红色的、黑色的,有时像光闪闪的碎玻璃,有时裹在一股股工厂与火车头喷出的灰烟之中。
在古比雪夫下船的乘客站到了船舷边。
下船的人并不彼此道别,也不向留下的人点头致意。他们在路上没有交朋友。
一辆“齐斯—101”牌的小汽车等候着穿黄鼬皮皮袄的老奶奶和她的两个孙子。一个穿将军呢大衣的黄脸男子向老奶奶行了一个军礼,又跟两个孩子握了握手。
那妇女骂了一声,把瞎了眼的伤兵一推,那伤兵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马路上。
柳德米拉看了看那妇女的脸。
这种无人性的表情是从哪儿来的?来自什么?是来自她在童年经历过的一九二一年的饥荒?来自一九三〇年的大批大批的死亡?还是来自穷困艰难的生活?
那盲人愣了一会儿,然后一下子站起来,用鸟叫般的声音叫喊起来。他的帽子歪到了一边,无可奈何地摇晃着棍子,他那一双瞎眼,大概也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窘境。
盲人拿棍子在空中敲打着,在这种乱摇乱打中,表达着他对冷酷的明眼人的世界的痛恨。人们推搡挨挤着往车上爬,他站在那里又哭又叫。柳德米拉怀
过了几分钟,带着孩子、提箱和公文包的乘客们消失了,就好像本来就没有他们似的。
轮船上只剩下许多军大衣和棉军装。
柳德米拉觉得,这些人都是由共同的命运、劳动和痛苦联结在一起的,现在她在这些人当中,呼吸起来就轻松些、痛快些了。
可是,她错了。
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