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大家拿东西给她吃。她吃面包,就羊肉灌肠。后来她想起军装口袋里还有水果糖,便悄悄地把一块糖放进嘴里。吃过东西以后,她就想睡觉,虽然四周枪声很近。她睡着了,在睡梦中依然咂摸着糖,依然很烦恼、苦闷,等待着灾难降临。忽然她听到唱歌的声音。她没有睁眼睛,字字
于是卡佳走了,就跟此时此刻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和成年人一样,她离开了妈妈,离开了家,也许从此不再回来,也许回来已成了永远告别了自己的不幸而可爱的童年时代的另一个人。这会儿她在斯大林格勒,跟这座楼里的头头儿格列科夫坐在一起,望着他的大头,望着他的厚嘴唇和阴沉的脸。
五十九
她来的第一天,有线电话接通了。
这位无线电报话员姑娘因为老半天无事可干,再加上还没有和“6—1”号楼里的人打成一片,所以格外苦闷。
但是,来到“6—1”号楼里的这第一天,为她接下来的生活做了很多准备。
放学回来,常常拿出照片,对着爸爸那黑黑的,她觉得似乎很忧伤的眼睛看上很久。
有一天她问:
“现在爸爸在哪儿?”
妈妈说:
“不知道。”
她了解到,在打得残破不堪的二楼设有炮兵观测点,可以向对岸发送情报,二楼的头头儿是一名中尉,穿着肮脏的军装,戴的眼镜老是从翘鼻子上往下溜。
她了解到,那个爱发火、爱说脏话的老头子是从民兵里来的,因为自己有了迫击炮长的称号,感到很神气。在高墙与一堆碎砖之间的那些人是工兵,其中的头头儿是一个胖子,走起路来皱着眉头,嘴里咯咯响,好像脚上长了鸡眼。
掌管楼房里唯一一门大炮的是一个穿水兵服的秃子。他姓科洛密采夫。卡佳曾经听到格列科夫喊他:
“喂,科洛密采夫,你睡过头啦,把天大的好事儿耽误了。”
掌管步兵和机枪的头头儿是一名浅色胡子的少尉。他的脸虽然有一圈胡子,却显得特别年轻,也许他自己以为,留胡子可以显得有三十岁,像个上了年纪的人。
等到卡佳要参军了,妈妈才第一次跟她谈起爸爸,卡佳才知道爸爸在一九三七年被捕,知道他再婚的事。
她们一夜没有睡,谈了一夜。什么都谈。一向善于隐忍的妈妈跟女儿谈了丈夫怎样把她抛弃,谈她怎么嫉妒,怎样受辱、受欺负,谈她的爱、她的怜惜心。卡佳感到十分惊讶:人的心灵世界竟有这样广大,相形之下,轰轰烈烈的战争简直算不上什么了。早晨,她向妈妈告别。妈妈把卡佳的头搂到自己怀里,把背包给她套到两肩上。卡佳说:
“妈妈,我也是生在穷家,我们相亲相爱,死而无怨……”
后来妈妈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说:
“该走啦,卡佳,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