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离开俄罗斯前往斯拉武塔的路上,一再回想起这个黄昏。他在巴黎的医院里,做完青光眼手术之后,常常想起这个黄昏。在他走进他供职的银行那阴凉而幽暗的门洞时,也常常想起这个黄昏。
关于这一点,像他一样从俄国逃往巴黎的诗人霍达谢维奇写过一首诗:
拄着拐杖浪游,不知为何我想起你;
红轮马车在奔驰,不知为何我想起你
“可耻,下流,恶劣,”切尔涅佐夫说,“不是算陈年老账的时候。算账也不应该这样算。自己对不起自己。对不起自己的土地。”
他从木板上站起身来,用手弹了弹屁股上的土。
“不可能有人说我热爱布尔什维克,真的,但现在不是时候,不是算账的时候。不要去参加叛徒弗拉索夫的军队。”
他忽然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又说:
“您听着,同志,别去。”
!我还要在小吃部卖乡下吃食儿。请吧!烤土豆!牛油拌大蒜。酸白菜!您猜,我会卖什么样的小菜:骨头汤!骨头汤在锅里翻滚,请吧,来一碗,加一根骨头,还有黑面包,当然,还有盐。到处是皮椅子,免得生虱子。请坐下,歇会儿,有人服侍你。这事儿只要我一说出来,马上就会把我送到西伯利亚。可是这会儿我想,这样做生意对人民有什么特别不好的呢?我定的价钱一定会比国家低一半。”
巴甫柳科夫侧眼看了看切尔涅佐夫,又说:
“在我们的棚屋里,有四十个小伙子报名参加志愿军啦。”
“为什么?”
“为了一碗菜汤,为了一件大衣,为了不至于干活儿累死。”
他因为又像青年时代那样说出了“同志”这个词儿,再也掩盖不住自己的激动,而且也不再掩盖自己的激动,喃喃地说:
“我的天啊,天啊,我能不能……”
……火车驶离站台。周围烟雾腾腾,其中有灰尘,有丁香花香和春季里城市的污水气味,有机车的灰烟,还有车站食堂厨房里冒出来的油烟。
信号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可是后来好像在其他绿灯和红灯之间停住不动了。
一个大学生在站台上站了一会儿,朝侧门走去。一个女子也像他一样,感情涌来失去自制,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吻他的额头、头发……他跨上车,一阵幸福感在心头涌起,头脑晕乎乎的,他觉得这是开始,将是他内容充实的整个一生的开端……
“还有什么原因吗?”
“有些人是有想法。”
“什么想法?”
“各种各样的想法。有的是看到在集中营里有人被杀害。有的是受够了农村的贫穷。他们忍受不了**主义,”切尔涅佐夫说,“这太卑鄙了!”
这个苏联人带着好奇的神气看了看这个侨民,这个侨民也看出他这种带有嘲笑与大惑不解意味的好奇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