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不说话的儿子站在一起
涅什省的农民,在一九三〇年被划为富农。这时候他在军队里服务。
他没有和父亲断绝关系。他不能进军事学院,虽然他的入学考试成绩优秀。他好不容易在军事学校毕了业,被分配到区兵役局。他的父亲成了流动人口,这时候带着一家人住在北乌拉尔。叶尔绍夫请了假去看父亲。从斯维尔德洛夫斯克起要乘二百公里的窄轨火车。路两旁是一片片的森林和沼地,一堆堆待运的木材,一道道集中营的铁丝网,一座座棚屋和泥屋,还有高高的看守塔楼,就像一簇簇高脚毒蘑菇。火车两次被拦住,押送队要搜查一名逃犯。夜里火车停在一个会让站上,等待前方开来的火车,叶尔绍夫没有睡,听着警犬的吠叫声、哨兵的哨子声。原来会让站附近就是一座很大的集中营。
叶尔绍夫第三天才到达窄轨铁路的终点站。虽然他的领子上戴着中尉领章,证件和乘车证也都是符合规定的,但在检查证件的时候他还是担心有人会对他说:“喂,把东西带着!”把他带到集中营里去。似乎这地方的空气也被铁丝网关住了。
后来他坐上一辆顺路的吨半汽车,走了七十公里。道路从沼地中间穿过。汽车是“奥格普”国营农场的,叶尔绍夫的父亲就在这个农场干活儿。车上很拥挤,上面坐的都是干活儿的流动人口,被调到一处集中营分场去伐木。叶尔绍夫试着向他们询问,但是他们只用一两个字回答,看样子,是害怕他的军装。
傍晚,汽车来到紧靠林边与沼地边缘的一个小村子。他永远记住了北方集中营沼地上的宁静而柔和的黄昏。在暮霭中,一座座小屋完全成了黑的,似乎是在焦油里煮过的。
他走进一座土屋,晚霞随他一起进来,可是迎接他的是潮气、闷热、穷人的食物、衣服和被窝的气味,热乎乎的烟气……
在黑暗中出现了他的父亲,一张瘦削的脸,一双很好的眼睛,那双眼睛流露出的一种无法描述的神情使叶尔绍夫大吃一惊。
一双又老又瘦的粗糙的手臂搂住儿子的脖子。搂住年轻指挥员脖子的这一双受尽磨难的老人的手不住地抽搐着,从中可以感觉出老人在畏畏怯怯地诉苦,是那样痛苦,那样恳切地求助,所以叶尔绍夫只能用一点来回答这一切:他哭了。
后来他们在三座坟前站了一阵子。母亲是第一个冬天死的,大姐阿纽塔死在第二个冬天,妹妹玛露霞死在第三个冬天。
集中营边沿的坟地和村子连在一起了。茅屋墙脚下、土屋斜面上、坟包上、沼地土丘上生长的都是一样的青苔。妈妈和姐姐、妹妹就要一直待在这片天空之下了,不论是冬天,严寒冻实沼地的时候,不论是秋天,坟地上堆满沼泽里冲来的黑糊糊的冲积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