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连成一片的爆炸不可能持续很久,因为已经是超负荷的了。但是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强烈的轰隆声依然没有减弱,黑黑的烟幕依然没有放亮,而是越来越浓,天和地更加混沌了。
克里莫夫摸了摸波里亚科夫的粗糙的干活儿的手,握了握,他的手动了动,那是善意的回答,这对于处在未埋土的坟墓里的克里莫夫是一种暂时的安慰。近处的爆炸把土块和碎石甩进坑里来;碎砖块打在老头子的背上。等到一片片的土从坑壁上往下溜,他们就感到恶心起来。坑已经不像坑了,而且再也看不见光了,德国人把一切从天上往下撒,要把周围填平。
克里莫夫平常在侦察的时候,不喜欢有搭档,喜欢快点儿溜进黑暗中去,就像冷静而老练的游泳者喜欢快点儿离开岸边岩石,泅进辽阔的大海黑郁郁的深处。然而在这土坑里,他却很高兴有
起来。轰炸开始之后,就没有停顿和休歇了。如果在这连成一片的轰隆声中还有短暂的间隙的话,那这间隙里也充满了炸弹的呼啸声,一颗颗炸弹正拼足了自己沉重的钢铁力量朝地上冲。这连成一片的轰隆声似乎能和钢铁一样,敲碎人的头颅,打断人的脊梁骨。
天开始放亮了,可是工厂区上空依然黑沉沉的。
似乎大地自动在喷射电光、轰隆声、硝烟和黑色灰尘。
尤为强大的攻击对准了别廖兹金团和“6—1”号楼房。
在整个团的防地上,被震聋了的人们都像发疯似的跳起来,明白了这是德国佬开始了新的、空前强大的杀人勾当。
克里莫夫和老头子遇到了轰炸,便连忙朝无人地段奔去,在九月末重磅炸弹在那儿炸了不少大坑。朝无人地段跑的还有刚刚从轰塌的战壕里跳出来的鲍丘法罗夫营的战士。
德军战壕与苏军战壕之间的距离很近,所以一部分炸弹落到德军前沿阵地上,炸死炸伤德军打头进攻的一个师的部分士兵。
波里亚科夫觉得好像是从下游阿斯特拉罕来的风在波涛汹涌的伏尔加河上呼啸。他有好几次被气浪冲倒,他在倒下的时候,忘记了他是在阳间还是阴间,忘记了他是年老还是年轻,忘记了哪儿是上,哪儿是下。但是克里莫夫一直拉着他走—快点,快点!他们终于倒进一个深坑里,滚到潮漉漉、黏糊糊的坑底。这儿有三重黑暗,就是说,这黑暗是由夜的黑暗、硝烟和尘土的黑暗和深坑的黑暗交织成的。
他们躺在一起,这年老的和年轻的脑子里都留着一线希望的光,活命的祈求。这种微光,这种感人的祈求不仅燃烧在所有人的脑子里和心里,而且也燃烧在鸟兽的最简单的心里。
波里亚科夫小声骂着娘,认为一切灾难全是谢廖沙招来的,嘴里嘟哝着“搞成这样都怪谢廖沙”,可内心里仍然在为他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