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战前是干什么的?”
“战前我在国营农场养蜂。”
“清楚了。”克雷莫夫这样说,因为周围和他的头脑里的一切都糊里糊涂,很不清楚。
黎明时候,又把克雷莫夫押回单人囚室。用面包瓤子捏的小兔子依然在饭盒旁边。不过这会儿小兔儿已经硬了,不软和了。大囚室里传出恳求的声
“走吧,走吧。”士兵催促克雷莫夫说。
到了警卫室里,这名士兵对克雷莫夫说了说发生的重大事故。
“警备队长说要送我上前线,实际上在这儿还不如上前线,在这儿人的神经快要错乱了……把一名故意自伤的弟兄拉出去枪毙。他开枪透过一个大面包打伤了自己的右胳膊。把他枪毙了,用土埋上,可是夜里他又活了过来,又回到我们这儿。”
他对克雷莫夫说话,尽可能既不称“您”,也不称“你”。
“他们搞得太马虎了,简直叫人看着可怕。就是宰牲口也不该这样马虎。可是他们干什么都马马虎虎的。土地是冻的,他们只把荒草扒几下,胡乱撒几把土,转身就走。当然啦,他是能爬出来!如果好好儿地把他埋上,他永远也爬不出来。”
这是犯人刚刚捏成的:面包还是软和的,只有兔子的两只耳朵有点儿硬了。
渐渐静下来……克雷莫夫半张着嘴,坐在铺上,睡也睡不着: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但是被打昏了的头不能思考,鬓角疼得厉害。头脑里一阵阵长浪,在旋转,奔腾,震荡,想镇定也镇定不了,想什么都想不成。
夜里过道里又有嚷嚷声。值班的士兵在呼唤领班的班长。靴子的踢跶声。克雷莫夫听出警备队长在说话:
“把他妈的那个营政委带出来,让他在警卫室里坐一会儿。”
又补充说:
克雷莫夫是常常回答问题,扭转人的思想,为人讲解的,现在却大惑不解地向这名士兵问道:
“不过,他怎么又回来了?”
看守的士兵笑了笑。
“还有呢,带他去枪毙的班长说,既然重新为他办手续,就应该发给他口粮,可是总务科长很凶,发起脾气:既然已经枪毙了,还发什么口粮?依我看,这话也对。是班长太马虎,怎么能叫总务科负责任?”
克雷莫夫忽然问道:
“重大事故就是重大事故,上级早晚会知道的。”
单人囚室的门开了,一名士兵喊道:
“出来!”
克雷莫夫走了出来。过道里站着一个光着脚、只穿着衬裤的人。
克雷莫夫这一生见过很多可怕的东西,但是他一看到这张脸就觉得,比这张脸更可怕的东西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很小,带有肮脏的黄斑。一张脸在可怜地哭着,那皱纹、哆哆嗦嗦的腮和嘴唇都在哭,只有眼睛没哭。不过最好别看那双可怕的眼睛,那眼睛的神情也是极其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