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橱子,倒了满满一杯酒,喝干了,抽了一支烟,又抽起一支,虽然呛得厉害。头嗡嗡响起来,心里燥得难受。他又大声问道:“叶尼娅,亲爱的,心肝儿,你做的什么事呀,你做的什么事呀,你怎么能这样呀?”然后他把碎纸片装进提箱,把酒瓶放进橱子里,心里说,喝了酒,多少轻松些了。
……坦克很快就要进入顿巴斯,他就要:回到家乡,他要到父母的坟地上,让父亲看看有出息的小别佳,让母亲可怜可怜苦命的儿子。等战争结束,他就上哥哥家去,住在哥
”
他也应该忘掉,想也不想,连头也不回!
他走到桌前,又看起信来。
“我的可怜的,亲爱的,我的好人!!!”可怕的不是无情,而是这些亲热的、心疼人、可怜人的话。这些话简直使人难受,甚至使人连气都不能喘。他仿佛看到了她的胸脯、肩膀、膝盖。她要去找那个可怜的克雷莫夫。
“我对自己毫无办法。”她在又挤又闷的车厢里,有人问她上哪儿去,她说:“去找丈夫。”她的眼神是亲切、温顺的,像狗眼一样,带有惆怅神气。
他在窗口望着,她是不是来找他了。两个肩膀哆嗦起来,鼻子哼哧起来,他叫起来,一面拼命憋着,压制着直往外冲的号哭。他想起来,他还叫人从方面军军需处给她弄来了巧克力糖、牛轧糖,还对维尔什科夫说过:“你要是动一动,我把你的头揪掉。”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你看,我的亲爱的,我的叶尼娅,我有什么办法呀,你哪怕多少怜悯怜悯我也好。”
他很快地从床底下拖出手提箱,把叶尼娅的来信和照片拿出来,这里面有他多年来一直随身带着的照片,有最近一封信里寄的照片,有第一次给他的一张比身份证照片还小的包在玻璃纸里的照片。他用强劲有力的手指头撕起来。他又把她写的信撕成碎片,他从闪过的字里行间,从纸片上的残句,辨认着他读过几十遍的使他销魂的话,他看着她的脸、嘴巴、眼睛、脖子消失在撕碎的照片堆里。他撕得很急,很快。他越撕越感到轻松,就好像他一下子从身上把她揪了下来,把她踩得死死的,他摆脱了这个魔鬼。
他没有她也活了这么多年嘛。今后还是能活!一年后他从她身旁走过,心连跳都不会跳一下。“我才不稀罕你呢!”他一想到这一点,就感到自己想得很荒谬。心里的东西是揪不掉的,心不是纸做的,人生的一切不是用墨水记在心上的,不能把心撕成碎片,不能把印在脑子里和心中的多年的印象抹掉。
他已经使她成为他的工作、思想、灾难的参与者,成为他的刚强和软弱的见证人……
撕碎的信并没有消失,读过几十遍的话依然留在脑海里,她的眼睛依然从撕碎的照片上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