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点酒呢?
老古摇摇手。现在不能喝了,身体不好。
她才想起已经半年多没见到老古。他比上次见面时老了一些,快六十了,头发灰白。平时他会戴一顶呢帽子,今天下雪,脑袋上反而光光的。
你的帽子呢?
旅行戴帽子不方便,他笑笑说。
然后,他摇摇头。她看见他的头发上沾着一些细小的水珠。
去餐馆的出租车上,她回想自己说过的话。我们,她用了好几次我们。也许是想显得专业,也有可能,是想在一个假想的集体后面,逃避什么。她记起一个做了一辈子国际交流的前辈,到晚年,问他这一切有没有意义,他不假思索地说,没有。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她一进门,就看见老古朝她招手。换一张笑脸,跑过去。男朋友坐在对面,穿着那件上星期就丢在脸盆里没洗的毛衣,背对着她,露一只后脑勺。
不好意思,工作上突然出了点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了。你们聊得怎么样?
挺好,挺好。
都是塑料脸盆吗?她笑,捂住脸说,我再也不砸了,砸完了还得自己扫。老古说,谁都有那个阶段,长大了就好了。
是啊,在老古这里,她还小。
最后,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互相找到的。
德国专家走进酒店的时候,满脸疲惫。跟她想象的很不一样,不胖,矮矮的,长一张精瘦的脸。下雪了,他说,天空是黄色的,还好我找到了这里。
对不起,她轻声说,是我们工作的疏忽,我们刚刚帮您补订了今天的房间。
以后可以买一顶毛线帽子,保暖,不怕压,风吹了也不会掉。
嗯。
以前一起吃饭的时
两个男人点了四五个菜,每一盘都剩了一半,拢在边角,留给她吃。
她看着他们。两个对她最重要的人,终于见面了。说起来不像真的。老古是南方人,他是北方人,加上她,孕育他们的地方那么不一样。是因为什么无法解释的原因,他们在人群中走着走着,就被牵引到同一个点。她觉得自己应该有点激动,想郑重其事地介绍一遍,这是小伟,这是古老师。
我觉得认识小伟已经很久了,老古说。
她也总是说起您。
她发现老古没喝酒。桌面上搁一只盘子,一双筷子,就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
要怎么继续下去呢,怎么才能用自然的语气告诉他,他的房间是一个洞穴,没有窗。
他掏出护照,递给前台。
不能想。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她学会让惯性操纵着自己,把感官暂时关闭。他听见了,听见她站在他和前台服务员之间,用某种谁都不是肇事者,但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再一次割伤他。
他转过头,眼睛是灰色的,和她的眼睛差不多高,长时间地停顿着。
如果他再高一些就好了,这时候她竟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