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想见到的不是她在睡梦中救过的克雷莫夫,而是诺维科夫。夏天她在斯大林格勒曾见到诺维科夫一面,她想他想得心中隐隐作痛。
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太难熬了,她感到痛苦不堪,没有户口,没有购货卡,一天到晚担惊受怕,生怕遇见管院子的杂工,房屋管理员和居民小组长格拉菲拉。德米特里耶夫娜。她总是等大家都睡了才到公用厨房里去,早晨她尽量在邻居们醒来之前刷牙洗脸。邻居们同她谈话时,她的语气亲切得令人讨厌,声音完全变了调,像是一个女浸礼派教徒的声音。
上午叶尼娅写了一份退职申请。
她听说,她的落户申请被户籍科拒签之后,地段警察来过了,送来一张通知,限她三日内离开古比雪夫。通知的正文中写道:“凡违反户籍制度的人必须……”叶尼娅并不想赖在这里。她顺应命运的安排,打算自动离开古比雪夫。这时她心里立刻安静下来,想到格里申、格拉菲拉以及她那双像发霉的橄榄果似的温柔的眼睛,她不再感到苦恼、可怕了。她放弃了这种不合法
情起来,因为她过去把户籍科长想得太坏了。三天后,一只涂着深红色指甲油的女人的大手从小窗里把整整齐齐地夹着证明文件的身份证递给她。叶尼娅把字迹工整的批示读了一遍:“鉴于申请人与该住房毫无关系,不准登记户口。”
“狗杂种!”叶尼娅高声说。她再也无力克制自己,继续说:“故意折磨人,没心肝的东西!”
她在空中挥舞着没有登记户口的身份证,大声向坐在窗前排队的人们诉说着,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但她发现人们都扭过脸去,没有理睬她。在这一瞬间,她心中燃起造反者的怒火,同时感到绝望和疯狂。1937年在布蒂尔吉监狱昏暗的大厅里,在马特罗斯卡娅。季什纳,在索科利尼基,排队等待查问无权通信的犯人下落的妇女们有时因绝望而发疯,也发出过这样的喊叫。
站在走廊里的一个民警抓住叶尼娅一只胳膊,把她向门口推去。
“放开我,别碰我!”她突然抽出胳膊,用力把他推开。
“女公民,”那民警声音嘶哑地说,“别闹了,当心判十年徒刑!”
她觉得那个民警的眼睛里闪现一种深表同情的、怜悯的目光。
她急匆匆地向门口走去。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不断有人拥挤着她;他们都是有户口的人,有在限额供应商店里使用的食品供应卡夜里她梦见发生了火灾,一个负伤的人趴在地上,面部紧贴着地面。她俯在他身上,想把他背走,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脸,但她知道这人就是克雷莫夫。
她从梦中醒来,感到疲惫不堪,精神很压抑。
“但愿他能快点来。”她心想。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哝道:“帮帮我吧,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