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头几排人已经进入澡堂入口处前铺着沥青的小平台。朝大敞四开的大门走进去的人们,踩响了一种新的脚步声。
四十八
潮湿暖和的脱衣间里宁静而昏暗,只有几扇长方形小窗户透出些许光亮。
毛糙厚板做成的长凳漆着红色号码,在半昏暗中若隐若现。脱衣间中央有道矮隔墙一直从
泛着凝重的蓝色。那时她想,世上没有一个人会不羡慕她,她那颗五十岁的心被撩拨得春意荡漾,使她觉得,倘若在随便一个低矮、贫困、黑暗的小屋里有双婴儿的小手把她搂住,她将献出一切。
小男孩达维德唤起了她身上特殊的柔情,尽管她一直喜爱孩子,但还从未体验过对孩子的这般温情。在车厢里,她把自己的面包分给他。每当小男孩在黑暗中朝她转过脸来,她直想哭,想把他搂在怀里不停地亲他,犹如母亲亲吻自己的孩子那样。她耳语般、仿佛不想让他听到似的重复道:“吃吧,好儿子,吃吧,
她很少同小男孩说话,奇怪的羞怯感使她隐藏起她身上产生的慈母般感情。但她发现,如果她走到车厢的另一头去,小男孩就一直惶然地注视着她,直到她回到他身边,才安静下来。
她不愿向自己承认,当德国人叫唤外科医生的时候,为何她不应声,依然留在队伍里,为何当时内心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动。
纵队从铁丝网、壕沟和架着旋转式机枪的混凝土塔褛旁走过,失却自由的人们仿佛觉得,铁丝网和机枪不是用来防止集中营里的犯人逃跑的,而是不让那些注定要死亡的人躲进苦役营。
道路从集中营的铁丝网处分开,拐向一幢幢低矮结实、带坚固屋顶的建筑物。远远望去,这些灰墙和没有窗户的长方形楼房使达维德记起图画脱落的巨大拼图方块。
小男孩从队伍拐弯时形成的一丝空隙后面见到了敞着大门的建筑,并且不知为什么,从口袋里掏出装蛹的火柴盒,没有同它道别,便把它扔在一边。让它活着吧!
“德国人够阔的。”一个走在前面的人说,好像警卫能听到他说的话,而且会对他的阿谀给予赞赏似的。
一个翻起领子的人不知为何特别古怪地耸起肩,朝左右打量了几下,变得又高又大。他突然轻轻一跳,犹如展开双翅,朝党卫军警卫脸上打了一拳,把他击倒在地。索菲娅。奥西波夫娜愤然叫了声,紧跟着也扑了上去。但她绊了一下,跌倒了。立刻有几只手把她抓住,帮她站起来。后面的人挤了上来。达维德回头望了下,生怕别人把他挤倒,他见到卫兵正把那个男子拖到一边。
在索菲娅。奥西波夫娜企图朝卫兵扑去的一瞬间,她把小男孩忘了。现在她重新拉住他的手。达维德发现一刹那间感到自由的人的眼睛能变得多么明亮、凶猛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