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脸皱纹的小老太太突然在几百人的嘈杂声中听出了儿子的声音,温存地对他微微一笑,猜出他习惯提的问题,回答说:“脉搏正常,很正常,没有早搏,别担心。”
站在索菲娅。奥西波夫娜旁边的一个人说:
“这是格尔曼,著名的内科医生。”
一个光着身子的年轻女人拉着个厚嘴
昏暗中闪烁了一下。她还活着吗?她们互相告别,索菲娅。奥西波夫娜走了,瞧她已经走到了尽头,阿尼娅*斯特拉姆也走到了尽头。
钳工的妻子想让丈夫看看光屁股的小儿子,但丈夫在隔墙后面,她把用襁褓挡住一半身子的婴儿递给索菲娅。奥西波夫娜,自豪地说:“刚给他脱光衣服,他就不哭了。”
隔墙后面一个长满黑胡子、穿条破睡裤的男人,眼睛和金牙闪着光亮,大声叫道:“玛涅奇卡,这里有浴衣卖,买吗?”
穆夏。鲍里索夫娜用手遮住宽大的衬衣领口里露出来的一对乳房,对他的俏皮话报以一笑。
索菲哑。奥西波夫娜知道,死刑犯的俏皮话,并不表明他的精神力量,当他们嘲笑恐惧时,只表明对胆怯弱小的人来说恐惧并不那么可怕。
列韦卡。布赫曼,这个面容痛苦消瘦的漂亮女人,把一对火辣辣的大眼睛转过去,披散自己两根粗辫子,把几枚戒子和一副耳环藏到头发里。
一股盲目而强烈的生命力支配着她。尽管她是不幸的孤立无援的,法西斯主义还是把她逼到了极点,在保存自己生命的努力中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她。此刻,她藏起戒指,不再回想她曾用自己的这双手扼住自己婴儿的喉咙,因为她害怕婴儿的哭声会,bao露她在阁楼间的藏身处。
正当列韦卡。布赫曼慢慢缓过气来,像动物那样好不容易躲进这个安全的密林,却看到一个穿工作服的女人正用剪子铰穆夏。鲍里索夫娜头上的发辫。边上一个女人已经铰下一个女孩的头发,乌黑柔滑的发丝静悄悄地散落在水泥地上。头发堆满地上,犹如妇女们在乌黑明亮的水中濯足。
穿工作服的女人不慌不忙挪开列韦卡护住头的一条胳膊,一把抓住后脑勺上的头发,剪刀碰到藏在头发里的戒指。那女人不停止工作,一边用手指麻利地抚摸着与头发纠结在一起的戒指,一边俯身到列韦卡的耳边说:“全会还给您的。”又更小声地说:“德国人在这里,应该ganzmig(保持安静)。”列韦卡没记住这女人的脸,她没有眼睛、嘴唇,只有一只青筋突起蜡黄的手。
隔墙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白头发男子,眼镜歪斜地架在歪斜的鼻子上,样子活像个病恹恹的恶魔。他打量一番长凳,像人们惯常同聋子说话那样扯着大嗓门,一字一顿地问:“老妈妈,老妈妈,老妈妈,你自我感觉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