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员们动作笨拙地走向屋门。他们回头看看蒙塔格,他站在老妇身旁。
“你们不会把她丢在这儿吧?”他抗议道。
“她不肯走啊。”
“那就强迫她走啊!
书籍像一堆堆扔在那儿晒干的鱼。消防员们蹦蹦跳跳,不时滑跤摔倒。书名闪烁着它金色的眼睛,坠落,消失。
“煤油!”
他们从背在肩上的“451”号油箱汲出冰冷的液体。他们把煤油洒在每一本书上,浸湿每一个房间。
他们快步奔下楼,蒙塔格踉跄跟在后头。煤油味呛鼻。
“走啊,老太婆!”
何东西会撩拨你的良心。你只是来打扫清理,本质上是门卫的工作。把一切回归原位。快拿煤油!谁有火柴!
但是此刻,今夜,有人出了错。这位老妇在破坏仪式。众人发出太多噪声、嬉闹、说笑,来掩盖楼下她那可怕的责难的缄默。她使得空荡荡的空间充斥如雷的控诉,抖落愧疚的微尘,呛塞他们的鼻孔。这既不公道也不对。蒙塔格感到一股强烈的恼怒。她尤其不该在这儿!
书籍轰击他的肩膀、胳膊、他上仰的脸孔。一本书,几乎是驯从地,像一只白鸽扑着双翼,停栖在他手中。摇曳的幽暗光线中,一张书页摊开,就像雪白的羽毛,字句精细地印在上面。匆忙和狂热中,蒙塔格只有瞬间空当看了一行字,但是那句话却在他脑中灼烧了一分钟,就仿佛被火烫的钢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时间在午后的阳光下睡着了。”他扔下那本书。立刻,另一本书掉入他怀中。
“蒙塔格,上来!”
蒙塔格的手像嘴一般合紧,他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专心一意毁去那本书。楼上的人正把一铲又一铲的杂志抛入灰尘弥漫的半空中。它们像被屠杀的鸟儿纷纷坠落。而老妇,像个小女孩,兀立在鸟儿的尸骸当中。
老妇跪在书堆中,抚摸着浸湿的皮质和硬纸封面,用她的手指读着烫金书名,同时用眼睛责难蒙塔格。
“你们不能夺走我的书。”她说。
“你知道法律的规定,”比提说,“你的常识到哪儿去了?这些书没有一本是合法的。你窝在这标准的‘巴别塔’[3]中太久了。省省吧!这些书里的人物根本不存在。快走!”
她摇头。
“整栋屋子就要烧掉了!”比提说。
蒙塔格什么也没做。一切都是他的手做的,因为自有意志,因为每一根指头自有良心和好奇心,他的手变成了贼。此刻它猛然把书塞到他的腋下,紧紧压在冒汗的胳肢窝内,然后迅速抽出,手心空无一物,就像魔术师变把戏!瞧!无罪!瞧!
他骇然瞅着那只苍白的手。他把它伸得远远的,好似他是远视。他把它凑近看,好似他是个瞎子。
“蒙塔格!”
他仓皇回顾。
“别站在那儿,白痴!”